青山接流水(233)
两人都不曾开口说话,两人都如同静守猎物的虎豹,等着猎物松懈的那一刻。天空中的飞鹰急掠而下,啄上先前激战中死去的将士尸身,激起一片暗红的血雾。秋蒙被那抹轻淡的暗红迷了一下眼睛,慕世琮看得清楚,大喝一声,秋蒙手微微一抖。慕世琮手中舞起的枪光已明丽如烈阳普照,刺破重重夕阳,飞向他的胸前。
烟尘滚滚,杀声漫谷,铁马驰骋,战旗翻飞。虎翼营与西狄军于流沙谷展开了最惨烈的一场拼杀。
夕阳下,马儿嘶鸣,尸河蜿蜒。苍凉的峡谷静静地看着这一场大厮杀,看着死亡的阴影逐渐弥漫整个峡谷,又慢慢向西努河移动。
已将秋蒙刺于枪下的慕世琮立于流沙谷一侧的西努河畔,手扶长枪,喘息着,轻蔑地斜睨着周围不断蜂拥而来的敌人。
身后,西努河咆哮着,奔腾着。他雪白的征袍上溅满了鲜血,金色的残阳,照耀在枪尖上,晃的人睁不开眼睛。这个俊美如天神的男子,虽然满身疲惫,但眼中身上散发出来的凛冽的杀气,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慕世琮环视四周,只见虎翼营的战士,以寡敌众,已经所余无几,剩下的,也几乎人人身带重伤。但所有人均是一脸慨然赴死的神情,没有一人后退。他心中一痛,知道此次带来的所有战士均不能幸免于难,铁血男儿此时也不免有瞬间的黯然。他提起真气,朗声大叫:“虎翼营的弟兄们,我们今日毕命于此,好男儿为国捐躯,虽死何憾!慕世琮愿与诸君同命!”剩下的虎翼营将士齐声高呼:“愿与王爷同生死!”声震山谷,回音轰然。
慕世琮纵声长啸:“好兄弟!我们便一起杀个痛快!”他身形暴起,如朝阳蓬勃,又如闪电划破,手中长枪如怒海惊涛势不可挡,将身边的敌人一个个刺倒扫落。
越来越多的鲜血溅上了他的白袍,厮杀中,他的左颊新添了一道深深的伤痕,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手中长枪丝毫没有停顿,横扫竖挑,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西狄士兵望着这个面容俊美但神情凶狠冷酷的杀神,不禁心胆俱裂。
时光悄然掩面而过,残月如钩,渐渐爬上干冷的夜空。慕世琮手中的银枪如风雷激荡,在月下光点闪闪。西狄军最后数百名将士将他逼得步步向西努河退去。
退至汹涌奔腾的西努河边,慕世琮深吸了口气,凛冽大笑,如洪流激上巨石,长枪回旋,在空中扫过一道道银色的光芒,又将十余名西狄兵扫于黄沙之中。
西狄兵惧他勇猛,纷纷后退几步,数十人取过铁矢,箭势如雨,密密麻麻向他飞来。他在河边巨石上轻灵转身,避过一波波箭雨,但箭势竟始终未歇,不多时,一支利羽袭入他的左肩,鲜血蓬起。这箭穿过他的身体后余势未减,强大的冲力带得他身形直往后坠,就在跌落的一瞬,他奋力将手中银枪掷出,正中西狄军余下这数百名将士中一名大将的前胸。
夜空中,秋风急飒,流云翻滚。漠漠苍穹冷眼看着那白色战袍在空中舞出一道孤傲的光芒,悠悠坠入西努河滚腾咆哮的河水之中。
这一役,史书上称之为‘流沙谷之役’,慕藩八千虎翼营将士死斗两万西狄军,与敌同归于尽。这一役后,西狄入侵的二十万大军悉数被歼灭,西狄自此一蹶不振,一年后灭于东朝铁蹄之下。而东朝,慕氏父子血洒沙场,大将尚林阵亡。消息传回京城,武帝大恸,下旨追封慕少颜为显忠王,慕世琮为勇烈王,建祠立庙,永享配祭。
又是一年深秋季节,落霞山脉,林洒秋霜,层枫尽染。
落霞山位于新州以南百余里处,山脉绵延两百余里,将新州与德州连接起来。落霞山山势高耸而不失秀丽,其主峰凤凰峰则山势险峻,常年笼于云雾之中。
这日,晴空如洗,山脚碧云溪畔,十余名山村姑娘媳妇们洗衣浣纱,不时歌上一曲,婉转清脆的歌声引得行者纷纷驻足。姑娘们则被行人炽热的目光看得羞红了脸,却又互相取笑,溪边,一片欢歌笑语。
笑闹间,一位圆脸少女忽然推了推身边的同伴:“快看,那人身形好俊!”同伴转头望去,只见溪旁的山道上,缓步走来一位青年男子,一袭天青色长袍,其面容遮于竹笠之下,但身形俊朗,望之傲骨凛然,让人心仪。
圆脸少女红了红脸,忽然大声唱了起来:“对面的青年郎唉,你抬眼望一望唉,妹妹我有句话唉,要问你来自何方唉!”
溪边浣衣的姑娘媳妇们哄然大笑,齐齐望向山道上的青年男子。竹笠下,慕世琮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听着这纯甜的歌声,呼吸间山间清新的空气,他微微抬起头,望向云雾笼罩下的凤凰峰,俊目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