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问东流水(285)
眼见天色逐渐昏暗下去,山下仍偶尔传来微不可闻的喊杀之声,清洛皱眉道:“看来是秀儿在下面了!”
林归远轻轻点头:“在山下厮杀这么久,必定是秀儿想上崖来救我们,可得求老天爷保佑,秀儿无恙才好。”
皇帝大惊:“秀儿也来了么?!”
林归远将萧慎思的安排一一说出,燕皇听罢叹道:“看来,我又败在萧将军手中一次了,败在他的妙计之下,更败在了他的大义之下。若不是他这样安排,岂能将你们认回,岂不是要犯下天大的罪孽!”
他望向怀中庆若华:“时至今日,我才是这么后悔这二十年来做的事情,杀了那么多人,造下那么多罪孽,换来的只有痛苦和煎熬,还险些将你们------”
想起手中的长剑曾刺破外甥女的脖颈,想起双手曾扼上亲生儿子的咽喉,想起数个时辰前曾置外甥于生死之间,想起远在蓟都的那个妻子和一双儿女,他眼前一片模糊,泪水滴落在怀中若华的脸上。
“你别哭了。”孱弱的声音自怀中响起。
燕皇低头看去,若华似喜似悲,零泪如丝,眸中尽是缠绵绯恻、依依不舍之意:“是我做错了,你别哭了,一切罪孽由我来承受罢。”
她纤若游丝的声音在木亭内回响:“这二十年来,我没有一刻不在想你,想君儿,我也时刻在问自己,到底做的是对是错?不知道是什么蒙蔽了我的心,让我看不到真相,看不到自己的真心。”
“我们庆氏,世代生活在流光塔底,为了让后人记住仇恨,灵燕公主在庆氏后人身上种下‘火毒’,逼他们只有靠饮塔底的五色寒水才能得享天年,让他们世代承受冰火蚀骨之痛,世代记住这仇恨。”
“塔底的庆氏,世代只有男丁才能存活,女婴一旦出生就要被处死。我出生时,庆氏只剩下了我的父亲和母亲,我又没有兄弟,才侥幸留了一条命,直到父母去世,我一个人生活在流光塔内,是那么的孤单,我又不敢到外面的世界去,我内心深处都认为自己是一个妖孽。”
“直到遇上了你,你没有视我如妖魔,明知道我是庆氏还与我结为夫妻,那时我不知多感激你,觉得你就是给了我新生的人,君儿出世,没有印记,我认为是我们的真心感动了上苍,庆氏的诅咒终于消失了。”
“到知道你是剑谷之人,整个世界就在我眼中颠覆了,我认为你是处心积虑地要夺我们庆氏的宝藏和秘笈,要象当年秦紫辰一样置庆氏于万劫不复,我恨你,连带也恨上了君儿,我既疼爱他又折磨他,我既满足他的各种要求又逼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我时时在他身上看到你的影子,才那般地待他。”
她向林归远无力地伸出手来,林归远默默走到她的身前,生平第一次,以儿子的名义握住她的手,第一次唤出了一声“母亲”。
“君儿。”苍白的双唇吐出这个在心底唤了无数次的名字:“是我对不起你,从小把你丢下,又总是逼你做违心的事情,大华寺杀了那么多的人,地宫中也有那么多的冤魂,君儿,这一切罪孽都与你无关,都由我来承受吧。”
“母亲,您别说了,歇着吧。”林归远低声劝道,见她面色通红,神情激动,似是回光返照,眼中满是担忧与伤痛。
“不,再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庆若华直直望着眼前这两个男人,又转望向一旁的皇帝,那也是自己亲手抚育长大的‘儿子’,一生中,与他相处的时间最多啊。
皇帝被她复杂的目光瞧得有些心酸,侧过身,将头抵在亭中木柱之上。
庆若华眼光投向亭外的一片素白:“你们不知道吧,平帝去靖南山也是我一手推就的,他素喜带着李正益和陆文杰微服出巡,我入宫以后,不知你是否还在流光塔内,自己又不敢去查看,便装作闲聊时说起曾听老人说过庆氏后人在流光塔附近出现过,想借他的手除去你,平帝好奇,便于那一年去了靖南山。”
“谁知他回宫时,竟带回了菁菁,那时我真的觉得是天意,听他说,菁菁不知因何失忆,一直在靖南山涞水河边游荡,他对她一见倾心,甚至连那陆文杰和李正益都倾倒于她的风采。平帝对她十分宠爱,不计较她来历不明,不计较她失忆痴狂。直到后来我诬她为庆氏,平帝又想起是在靖南山遇到她的,才深信不疑。”
她仰起头来,望向燕皇:“你后来是什么时候离开流光塔的?你为什么不将菁菁一起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