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诛(出书版)(32)
华阳这才从啪的摔下来。之前拿四肢撑着凳腿,藏在花凳上,没想到真能躲过一劫。他想起偷听来的事,一个激灵,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从气孔中硬挤出去,朝洞外跑去。
狐洞中岔路交错,出了狐洞,山道上又半是荆棘枯枝,半是细碎石子。华阳一脚踩滑,连滚带爬地滚了数十丈,好不容易稳住,又接连跌了几跤,就这么一步一滑,从狐洞行至山城,见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些狐妖,不由摆出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随意找了个宅院钻进去。
院中桌椅瓢盆摆放齐整,像主人刚出门似的,灶上还留着半锅ròu粥。
华阳跃上灶台,把脑袋探进锅里,拿舌头一舔,粥还是温热的,咸淡合宜。当时也顾不了那么多,回回吃了个半饱,坐在灶旁,看着窗外刚挂上枝头的月亮出了会神,小声嘀咕了一句:「每晚耗费精元,动心劳神……我就算死了,也用不着你来……」他抬起头,一对狐狸耳朵抖了抖,侧耳听了会,没等到什么动静,低下脑袋,半晌方道:「妖怪……」他才不是为了那妖怪。只怪这妖怪太蠢,一点也不像观里说的那些妖。他守了他十三年,也没见过他作了什么恶。
华阳以头抵地,就这么抱着自己的尾巴呆坐着,许久才爬起来。想到死前总得吃一顿饱饭,又跑去用前爪挨个敲坛坛罐罐,把蒸笼盖一一拨开,翻出些油饼卤菜,就着水缸的半缸清水,再吃了一顿夜宵。
直到实在撑不下了,华阳才摇摇晃晃地出了宅院,在荒山野地中随处找了个糙垛,团成一团,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睡到半夜,正梦见自己还是原来的模样,穿着一身浆洗干净的蓝色道褂,御剑飞上了青天,突觉浑身一痛,一人一剑直直的从云中栽落,后腿猛地一蹬,竟是痛醒了。
他坐起来,用前爪抹了抹脸,皮毛间滚烫一片。
渐渐的,浑身都有如撕裂一般,原本安安分分的魂魄突然一丝一缕地抽离,从躯壳中挣脱出去。
华阳疼得浑身哆嗦,指爪都抠进土里,挣了半晌,不知为何,眼前闪过的,却是那人眼角红线斜飞的脸。
月色如钩。
那妖怪从洞外回来,脚上还沾着露水,人已照例步入华阳那间石室。他在椅子上坐下,袖间光芒一闪,金线已缠在指尖,叫道:「华阳。」只是这回,锦被中却没有拱出一只小狐。
韩倚楼怔忡片刻,突然站起来,把被褥都扫在地上,榻上堆满了华阳平日里巧取豪夺来的宝贝,最底下隐隐露出一块八卦铁镜。
那妖怪不知想到些什么,一甩袖袍,突然驾一股妖风,从石室中直扑出去,在山前山后来回梭巡。
一丛丛的流萤从糙丛中扑出来,露水荧光,天地间有如银河流泻,不知寻了多久,才远远望见山坳处有一点红光。
韩倚楼连忙从云端落下,急急穿过糙甸。
那点红光正化作模糊的人形,浮在半空,扎着道巾,穿着道褂,斜背着一个装法器的布囊,一条肥硕丰盈的狐狸尾巴从褂下探出。
听见声响,人影迟缓地转过身来,俊眉秀目,依稀还是二十出头的年纪。
「华阳?」
那人影仍是浮在半空。
韩倚楼倒吸了一口凉气,伸手将食指咬破,在那人额头上用力一点,定住魂魄,又伸手去拨他脚下的糙从。地上果真躺着那尾小狐,伸手一探,已浑身冰凉。
那妖怪脸色一沉,连连催动妖元,把半空中这点残魄一点点塞回小狐皮囊,时不时冲他喷几股妖气。
直忙到破晓时分,小狐方病恹恹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韩倚楼搂在怀里,吱吱叫了几声,便把头扭到一边。
韩倚楼用手指愤愤地戳弄了他一阵,又搂紧了,捂在怀里,等到晨光微露,才再度乘了妖风,带着他朝山巅飞去。
山中红烟绛雾,丝丝缕缕,隐隐露着一点喷薄欲出的晨色。这一妖一狐刚登上锥尖似的峰顶,恰好赶上日出东方,霞光万丈。
韩倚楼一身朱红的大氅,轮廓都模糊在这瑰丽的色泽里,他把华阳放在一边,盘膝坐下,自去修补耗损的功体。
华阳难得见识妖怪汲取日精月华,失了会神,也去蹲踞一旁,依循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齐一的道理,企图妙悟自然,只是元气大伤,刚冥想了半盏茶的工夫,又昏睡过去。
韩倚楼一点灵识,览遍苍梧北海,这才归附本体。吐纳了一会,一睁眼,见小狐蜷作一团,脑袋枕在他膝上,胡须一抖一抖的。
待了片刻,一直守到他醒转,才从怀中摸出那块锈迹斑斑的八卦铁镜,往地上一摔,喝道:「你怎么解释?」华阳见了,急忙把铁镜叼回来,用两只前爪搂着,和他争辩起来:「我只管抢,别人给什么,我就抢什么。」韩倚楼伸手去夺,那小狐竟是把牙关咬紧,叼着铁镜,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