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与虎(19)
接下来就好办得多了,寅戾敛足不多的灵力幻化为人形,悄声地摸索著腿上的绳子将它们慢慢解开。
他想站起来舒松下筋骨,可是残腿却提醒了他这行不通。
寅戾苦笑了一下,只好又趴回去恢复到了虎形。他屏住呼吸,依靠掌上厚厚地肉垫小心地踏在草丛上,跌跌撞撞地凭著嗅觉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天色尤深,树林里偶有振翼的鸟惊飞。
寅戾不时撞到树上,或是脚下踩滑而从断坡上跌下,可他仍竭力往前跑,想跑回阿明的身边。
苍郁深沈的林间,一道白影笨拙而奋力地掠过,而一路的枯叶上都是寅戾留下的斑斑血迹。
阿明还没有睡,他从小到大第一次看到这麽多钱。
他早听说白虎皮很值钱,可是没想到竟会值钱到这个地步。
满满一口袋的碎银,阿明和阿秋在床上数了几遍又几遍。
“阿秋,我们有钱了,太好了!”阿明捧著银子把它们洒落到床上,兴奋地喊了起来。
五百两银子,够自己和阿秋衣食无忧地生活一辈子了。
只是阿秋却不如他高兴,她忧伤地望著这些银子,想到了被阿明卖走的寅戾。
那只虎,虽然对自己不好,却对阿明很是亲切,有时候看著那双碧绿的眼睛,也象能感受到一种近似人类的情谊在里面。
她是女人,心始终比男人软。
“阿明,那老虎也陪你不少年了……就这麽卖了它……”
阿明收拣著银子,听见阿秋的话低下头,等他把碎银都收进了口袋里,这才抬头说道,“一只畜生而已,我们养猪养羊,养大了不也都杀了卖掉吗?何况这只老虎还咬死过我爹……我现在才卖掉他,已算是仁至义尽了。别再提了,睡吧,这些年养他也花了我不少银两了。”
阿秋依言躺了下去,有句话纠结在她心里不知该不该说。
她从小生活在这个村里,当然认识这村里的每一个人。而阿明她却非从小便认识,记得阿明刚到这里的时候只有十岁,却象山林间的野兽般难驯。收养他的张猎户是在山里猎虎时拣到这个孩子的,据说当时这孩子就是躺在一只酣睡的白虎身边。可没想到拣了他回来,他却成天想著回到山里,也不知有什麽牵挂著一个那麽小的小孩。
张猎户无子,一心想收养阿明,可阿明那对人尖锐的态度,以及时不时做出的不合规矩的举动却吓坏了村里所有人。阿秋好奇地看著和她所认识的小男孩大不一样的阿明,从那时起就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後来没多久,有位道号青龙的道人路过此地,他在张猎户家借住了一夜,第二天便见张猎户带著已完全驯服的阿明走街串巷地招呼人。
从那天起,阿明便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不,确切的说,阿明是从一只野兽变回了人。
他虽然说话做事还有些笨拙,却开始慢慢象个普通孩子那样融入了村里的生活。至於他之前记忆就好像凭空了消失了一样,成了一片空白,他只记得自己是张猎户的儿子,是这村里的小孩,名叫阿明。
而此後,谁也没提过阿明是被张猎户收养的事,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为张猎户保守这个秘密。
阿秋躺在阿明身边,心里想著这个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身上那离奇的身世。
那只在阿明被拣回来时酣睡在他身边的白虎,以及现在这只被他卖走的白虎,会有什麽联系呢?
总觉得那只白虎象通人性似的,那温柔又忧愁的眼神让人看得心痛。
清晨天还未完全亮,寒气从木窗里透了进来,满屋的清雾。
阿明被一阵撞门声惊醒了过来,他昨晚又做了自己时常做的一个梦,梦里,他住在山林里,身旁总有只白虎跟著,似乎那只虎温柔舔著自己脸庞的感觉都是那麽真实。
他讨厌这个不断重复的梦境,这个梦到底在说什麽?那只虎是寅戾吗?阿明回想著那个梦,却总看不清那只白虎的脸,蒙胧中他只能感到对方皮毛的温暖,以及轻舔自己时的温柔。
过了今天就好了,寅戾一定被带回镇上去处置了,以後,它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或许,连梦里都不会出现了。
阿明轻叹了口气,仍能听见微弱的撞门声,他没有吵醒阿秋,悄然下了床往堂屋走去。
这麽早,会是谁呢?
他打开门,一个白影立即跌了进来,这个身影他是那麽熟悉,以至他并没看清也叫出了寅戾的名字。
寅戾的头上一片血泽,甚至连嘴角也淌著血,那身白色的皮毛被血污所染,显得那麽刺目。
他倒在阿明脚边,两只前爪血肉模糊,那是他为了挣断绳子自己咬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