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国舅(7)
位子相当靠后的怀璋咬着笔杆趴在桌上,半睡半醒之间不期然地想到了厉行那句“你不要再来”,猛地咬住叼在口里的笔管。只听喀拉一声,那笔猝然断成两截,锋利的竹屑刺破了唇角,血立刻顺着伤口涌出,看起来触目惊心。
可是却不觉得痛。
怀璋愣愣地想。
例行在各处巡视的国子监祭酒李伯纪正巧走过,远远瞧见了怀璋发愣的模样,沉着脸走近:“怀璋!你在做什么?”
见是李伯纪,怀璋连忙抹掉唇上的血,瞧着摆在桌案的经书满脸为难:“真伤脑筋,都不会。”虽然口上老头老头地喊,他对李伯纪还是相当恭敬的。
说来他一个七品武官之子能入国子监,完全是仗着李老头的关照。李老头对他的期许他当然晓得,可惜他也瞧得很清楚:如今的朝廷虽然重文轻武,可那路再怎么宽,人多了还是会挤。青云路上众人有祖荫的靠祖荫,有家世的靠家世,想凭着所谓的才学出人头地?难之又难!
怀璋自忖不是天纵奇才、背后也没什么依仗,所以没想着出仕为官,呆在国子监只是想让义父跟小妹安心罢了。其实若非下海经商就等于入了贱籍,他心里比较喜欢跟好友大光一起做买卖赚点家当——当然,这话可不能说出来,他要说了,李老头保准要吹胡子瞪眼地骂人。
瞄见李伯纪仍站在后边,怀璋只好正襟危坐,佯作认真地听夫子讲解。
李伯纪瞥了他一眼,板着脸教训:“好好听着,别再分神。”
怀璋连连点头,心里却默念:老头快走,快走快走。
李伯纪识人无数,哪里看不出怀璋的那点儿心思。他伸手拍了拍怀璋的脑袋,露出老狐狸般的笑脸:“要是你下回能考赢从之,我就把那坛藏了十几年的好酒送你,如何?”
“真的?”怀璋先是惊喜,然后才反应过来:从之,不就是前几天刚认识的沈适嘛。那家伙浑身带着一股子认真劲,可不好对付。他苦着脸说:“我又不爱喝酒,才不跟你赌。”
“可我记得吴老弟的寿辰好像在下月底,对吧?”
精明的老眼闪烁着笑意,李伯纪慢悠悠走远,只留心中意动的怀璋在那儿摇摆不定。
给老爹送坛好酒,真是诱人的主意啊……可恶,李老头老是抓住他的弱处胁迫他!
怀璋翻来覆去地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拿不定主意,于是趁着夫子不注意偷偷溜到了外边。
国子监后头有片草地,一眼望去绿茵满目,十分漂亮。怀璋跑到草地边上那株大榕树下倚着它躺了下去,眯起眼从树梢看着天上那大朵大朵的云,心里反复念叨:好酒、沈适、沈适、好酒……想着想着又闭上了眼。
夏日的风带着闷闷的热,树底却分外沁凉,他这一睡就是大半个时辰。
当怀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便发觉有人站在不远处来回踱步。那俊秀的眉整个皱在一起,偶尔还转头盯着自己,似乎很是踟蹰。
美酒!不对,沈适!看清了那人的样子,怀璋一下子没了睡意,惊奇地问:“你这是做什么?难道在琢磨着怎么把我叫醒?”
“啊。”沈适瞪大眼,说道:“你可算醒了!”
“你就这么干等着?”怀璋捧腹大笑:“你怎么这么有趣呢?捏住我的鼻子,或者揍我一拳不就成了吗!”
“那怎么行!”
“不行是吧?那我下次就装睡,非让你等到天黑不可!”怀璋笑得像只偷了腥的小狐狸。
沈适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老半天才开口质问:“你答应过我不再逃的。”
怀璋疑惑:“我这不是还在国子监里吗?”
“是!你还在!”沈适气恼无比:“可老师说了,你要是考不进上舍,我也不能进,你怎么能躺在这里睡觉?”
见沈适一脸恼火,怀璋也有些愧疚:“李老头这样做不地道,哪有这样的道理,我跟他说去!”
“不,不用了。”沈适拉住他:“我是甘愿认罚的。”
“别傻了,我才不进上舍!”入了上舍,就是那李老头亲自教导,到时候可真是怎么躲都没法躲过去。
沈适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李祭酒说起怀璋有这种心思时他还真不信。可一看怀璋那避之唯恐不及的神色,再听他说“才不进”,而不是“考不进”,心里便确信怀璋果真是能进而不进。他脸色恼红:“既然你有好天分,就更应该勤勉些,整天想着偷懒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