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国舅(36)
那人依着门栏骂道:“要进便进,别在这儿碍眼。”长腿犹挡住大半去路,没有让开的意思。
众使者面面相觑,最终只能灰溜溜地从侧门走进驿馆。
见这些使者没脸没皮到极点,那人似乎觉得没趣,转头瞧了犹在马上的国舅爷几眼,讽道:“卖国求和苟且偷生,可悲!”
国舅爷不应。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他不会后悔也不会羞愧。可悲?谁会觉得可悲?反正他是无暇去想的。
其实国舅爷也已认出来眼前这人:他正是有名的“上京狂士”方笑世。据传国相萧进曾六次请他为官,他却一直不假辞色。而萧进非但不以为忤,还多次问他改革之策,过后则向人夸赞:“若得方笑世相助,变革可事半功倍!”足见此人有大才。
然而方笑世性情疏狂,难以捉摸。比如萧进十分看重他,他却根本不为所动,高兴时会跟萧进应和两句,不高兴时直接闭门不见。当然,更多时候他会借着酒醉指着往来行人讽骂;逢人便骂的疯子倒也不少见,可渐渐地,众人却发现他总能说得人恼羞成怒、说得人无法辩驳,似乎对上京的一切都了如指掌——这也是“上京狂士”的由来。
不过国舅爷真正注意到方笑世这人,却是因为好友郝光的一个推测:方笑世曾暗助于东明。
国舅爷在北狄的布置其实也不复杂,好友郝光本就在寺院长大,因而便率一干细作化为僧侣潜于狄国。本来想的是佛家衰落,佛寺少人往来,利于潜伏,可就连国舅爷也没想到,前几年萧进突然劝说狄主大兴佛家!
这样一来,化身僧侣的东明细作地位一下子高了不少,能做的事越来越多——就连狄国如今愈演愈烈的党争,他们也曾暗里推波助澜。
然而萧进为何会上书兴佛?郝光多方查探,终于找到了根源:竟是方笑世的提议。
对于这个听过名字而不曾见面的方笑世,国舅爷心里也有几分好奇,因而他笑着相邀:“这时辰正好用饭,方兄可要一起?”
“美酒易尽!”方笑世倒转空空如也的酒坛,摇头叹道:“若有萼华楼佳酿,一起也无妨。”
“还请方兄领路。”
——
萼华楼有四层之高,方笑世驾轻就熟地向人要了几坛好酒,便径自上楼。国舅爷跟在他身后进入四楼雅厢,没一会儿,就有人陆续上了酒菜,退出去关紧雅厢的门。
方笑世不说话,只喝酒。国舅爷也不着急,随意地夹菜品尝。
大约是喝得够了,方笑世先打破沉默:“果然沉得住气,莫怪连人肉也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国舅爷手中双箸一顿,夹起的菜也放回碗里,漫道:“人吃百兽烹百禽,眉也不皱,吃人又何须色变。”可那满桌的菜肴,却是一口也吃不下了。
“你说起谎来果然高明。”方笑世晃了晃手里的酒坛,意有所指地瞧着他搁下的竹箸:“可惜话能骗倒人,笑能骗倒人,眼神能骗倒人……所作所为却骗不了人。”
国舅爷笑笑,不曾应。
方笑世话锋一转:“你觉得萧存良的变革如何?”
“不错。萧国相主张的变革一旦在北地推行,便可赢得北地人心,使得狄国真正占有东明北地七州。”国舅爷不吝赞许。
“那也得能推行才是。”方笑世讽道:“萧存良他从一开始就选错了方法,所以注定不能成事。”
“哦?”国舅爷挑眉,示意他继续。
“新制自上而下推行,还不曾见效就已惹来不少非议,大大动摇了耶律图改革的决心。归根到底,不过是‘利’字作祟,他触动了狄国本族的利益,自然会有人反对。可他非但没有诱之以利动之以情,反而开始排除异己、挑起内斗,纵然他才华再高,志向再远,也只会一败涂地。”
听他娓娓道出狄国变革的弊端,国舅爷不由赞道:“莫怪萧国相看重于你。”
“你夸我岂不是在夸自己?”方笑世嗤道:“你若不是看清了萧存良的处境,怎么会逼得他不得不应了你的南北通商之议!本来他是想从你这里多要些好处吧?可惜你巧造时势,逼得他不得不妥协。”
国舅爷但笑:“我能给他什么好处?”
“就是不能给,所以才高明。空手套白狼,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方笑世古怪地瞧了他一眼,又道:“在东明,人人恶你,当你是卖国贼子;可在北狄诸国,人人都当你是东明说得上话的显要人物,两者之间差异巨大。若只是一时如此倒也罢了,长久如此,那就叫人不能不惊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