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字帛(163)
北宫里旧一茬的梅花落了,新一茬的红梅又在枝头热闹起来。池中的锦鲤躲在水下,飞鸟在更早的时候就往容都更南的地方飞去了,那里四季如春,不会有容宫里这般萧索。
冷傲的容后正坐堂中,双手合在膝头,微眯着精神矍铄的双眸看着世子宫里来的侍婢,唇边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容轩到底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虽不是什么两全其美的结局,但也不至于二者尽失。
桓郎,你委托阿绫的事,阿绫办到了。轩儿性子虽是有些优柔,但到底是你的儿子,终身大事上,和你一样不愿意含糊半分。
掌心轻轻合着那耳坠,心里一丝暖意流过。
这耳坠是她最喜欢的,现下只留了一只在身边,另一只在那人手里,暂代她陪他长眠在黑暗之中。
耳坠上嫣红透亮的石榴石,美好得像刚刚遇见他的自己。
多少年前的上元节上丢了一只,不成双的东西本就不该留着,却没想到是被有心人捡了去私藏了起来。回想起来那一夜惊心动魄,他身旁的侍从私自闯入宫廷,一身的伤痕跪倒在自己面前,只为了替他两面为难的公子传一句本想掩藏一世的情话。
他是容国的世子又如何,我喜欢的是他,这便足够了。
应着容宫门前的一声“阿绫”,被他牵入容宫整整四十载,宠冠后宫,情有独钟。
正是那样不知事的年纪,才敢愿意为了另一个人抛却一切,铸就的是一生无悔。
“娘娘?”玄月轻唤了一声。
容后从手中的耳坠上回过神来,世子宫里来的侍婢已经是跪了许久。
“知道了,下去吧。”缓慢的语气。
“是。”那侍婢低眉顺眼地弓身退了下去。
侍婢走后,玄月走上前来轻声问道:“娘娘刚才是在想什么,那样出神?”
容后微微一笑:“陈年旧事罢了。”动了动手,将耳坠收回袖间。她不多说,玄月也就知事地不问。
“月儿,过来。”容后向她招了招手,“过来同本宫说说话。”容后看向玄月,恍惚间仿若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只是性子不比玄月的温和,更要乖张一些。
“方才那侍婢的话,你都听清楚了?”
玄月脸色有些难堪,但还是点了点头,樱唇微微一咬,像是在强忍着什么。容后心疼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如同看着自己的女儿。
“好月儿,本宫将来一定为你另寻一门好亲事。”
玄月勉强地笑笑,喉间是吞针般的刺痛。王后娘娘是好意,自己怎么好意思推辞。只是袖间暗藏的一方绣着雪色山茶的水蓝手帕,被水葱似的指甲绞得褶皱不堪,这又是谁心里的不甘?
这是容轩在卫宫的时候还给自己的,连同自己的心意一起。原想着到了容宫,总有机会再将这手帕送给他的,如今看来怕是连取出它的机会都没有了。
“娘娘……”
容后微微一笑,合手轻言道:“以后叫我姑姑就好了,你原就是本宫兄长的女儿,不是吗。”
玄月一怔,伏在容后膝头哭得凄厉,涌出的泪水濡湿了容后的衣裙,容后轻轻拍着她颤抖的肩背,任由她放肆。
“姑姑……玄月喜欢他,玄月真的……真的放不下他啊,姑姑……”
连月来的相处,容后心中几乎已是将玄月视为己出。玄月乖巧,明事理,识大体,知进退,将来定是难得的贤后。可是容轩已经选了无涯,自己虽是他生母却也不能在此处强硬。硬逼的最后,容轩和玄月,两个人都不会开心。容后看着心疼,此事上却也只能好言相劝着。
淳安殿里摆上了新开的白梅,清香淡雅,因容轩总将砚台中剩余的墨水倒入案台附近的一株,于是独独这一株白梅,花尖儿上点着零星的墨色。
近身侍奉的职责已经由流芡转到了无涯身上,或者说,是无涯逼着流芡把这个权利让到自己身上的。只要容轩开始在淳安殿批文,大殿中就只留下无涯一人侍奉左右。
起先觉得能这么近距离陪着容轩是件特美的事儿,看着他宽袖间露出一双白玉般柔嫩的手,在文书上勾画圈点得潇洒,长长的睫毛微动,偶尔上下张合,面目的表情也甚是微妙,蹙眉,浅笑,撇嘴,眼眉微挑,怎么都看不厌烦。后来才发现好像有点不对,只要一埋头进公事,容轩就是十二分的认真,对周遭事物一概无视,包括无涯。
“茶。”
“墨。”
“嗯。”
所有的话都是一个字,不管是命令还是赞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