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受封疆(51)
韩朗沉默,看着手里领到那张圣旨,许久才问:“这么说,就是因为那道奏疏,皇上下了这道圣旨,要我等候发落?”
公公顿首:“皇上的心思奴才们哪里知晓,太傅如若有话,奴才可以代为转达。”
“那就请回皇上,微臣领旨。”韩朗低声,立在风口,最终干脆将圣旨拿了,一下下擦手指间的血迹。
满院子的尴尬,没有一个人作声。
老王爷的手搭上了肚皮,隔半天开始眨眼:“韩朗你手上怎么有血?”
韩朗于是也眨眼:“那是因为我方才吐了血。”
“将离有解。”
在众人又集体沉默之后,老王爷突然又蹦出了四个字,掷地有声清楚明白。
“你说什么,将离有解?”韩朗的面色终于起了波澜,一步步走近:“王爷你确定你没说笑?”
“我刚说了什么?”等韩朗凑到跟前,老王爷却是蹙起了眉,看住他手,眨眼:“韩朗你手上为什么有血?”
没有韩朗的夜,也一样是夜,只不过比平时长些。
皇帝将衣衫裹紧,足尖绷住,紧紧缩到了椅子中间。
很久之后天终于大亮,他看见韩焉慢慢走近,立定,站在那个原先韩朗常站的位置。
“皇上万福。”韩焉行礼,姿势恭敬。
终究他不是韩朗。
同一句话,韩朗不会行礼,会上来握住他冰冷的脚,抵在手心揉搓。
皇帝定定,提起笔,在纸上写字:“韩朗还是没话?”
不能开口,这个他最大的秘密如今也交代给了韩焉。
从做出的姿态来看,他是下了决心,要离开他的韩太傅投向他人。
韩焉低头,往前又近一步:“不知道皇上要韩朗什么话?”
皇帝愣住。
韩焉于是又叹口气:“皇上想要怎么处置韩朗,要他等候发落到何时?”
皇帝的笑慢慢冷了起来,笔动:“那依你的意思,我是不是该赐他一杯毒酒?”
“为什么不能?”韩焉霍然抬头,一双眼看到皇帝深处:“赐他一杯毒酒,他自然就会回话。也许他不在乎职位也不在乎皇上,但未必就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毒酒一杯,深色的鹤顶红,第二天就被托盘托着,端到了抚宁王府。
来的是大内总管刘芮,和韩朗素有交情,宣旨后躬身,交代:“皇上有话,韩太傅如果觉得委屈,他念和太傅师徒一场,可以给太傅一次机会,亲自去悠哉殿向皇上申诉。”
韩朗闻言沉默,长眼半眯,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又来了,将五指握拢,端住了那口小小瓷杯。
“太傅,皇上有话,如果太傅觉得委屈,没有人可以强迫太傅领旨。”刘芮又急急跟了句。
“我不委屈。”韩朗笑,将杯里薄酒摇晃,一点点凑到唇边。
“满手血腥骄横跋扈,抚宁王韩朗领死,半分也不委屈。”他喃喃:“我不委屈,半分也不委屈。”
“太傅……”那厢刘芮急躁,跺脚干脆将声音压低:“皇上的性子你难道还不明白,你只需低个头,那还不……”
“那就请刘公公转告皇上,这次我偏生不想低头。”
“我并不委屈,委屈的只是那些日夜,十六年,相与的五千多个日夜而已。”
“请。”他将酒举高,遥对皇城,竟然就真的一口饮尽。
薄酒微凉,十六年,五千多个日夜,就这么一饮而尽。
康佑六年,抚宁王韩朗获罪,被赐毒酒身亡。
京城一时哗然,皇帝罢朝,百官奔走,息宁公韩焉的府邸,一时间成了朝内最热闹的去处。
没有人真心探究韩朗的死因。
功高震主君心难测,自古可不就是如此。
现下的皇上至少留了韩朗全尸,保留他太傅头衔,允他灵位出城,安在城外第一大寺德岚寺。
“德岚寺也是皇家寺庙,臣以为足够安放韩太傅灵位。”
在悠哉殿韩焉还是躬身,语气温顺。
皇帝的脸孔此刻煞白,一双眼都是红丝,拿笔蘸墨开始在纸上疯狂落字:“我要出宫。再拦我一次,我便判你死罪!”
“现下时局动荡,臣以为皇上不适合出宫。”
韩焉还是躬身,头垂低,可话却不软弱。
皇帝抓狂,单手握笔,指甲都要将掌心掐出血来,字写得一派潦草:“你已被免职,韩朗被你害死,你也要替他陪葬!”
说完开始拍椅,手势呼唤楚陌:“你给我喊人,我要召见左臣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