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49)
“皇上!”知秋有些慌张地抬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阴沉天色里的寒冷,身体微微抖起来,“臣知情不报,甘愿受罚。请,请皇上放他们……”
“你果然知道!” 洪煜猝然倒退两步,倚靠在红漆栏杆上,显得颓然而无力,“他们跟朕说,朕还不信,以为是他们又在诽谤你。”
叶知秋从没见过这样挫败的洪煜,低垂着总是高昂的头颅,双手无助地试着抓牢身后的栏杆,却一次次失了准头。
“仁喜微不足道,放了他,过段时间便风消云散,没人会记得他。对皇上来说,只是不值得珍藏,又易于忘却的一段记忆,对仁喜却是一辈子!您是仁慈圣主,一句话,便可决定他的一生!劳请皇上开恩,饶了仁喜!臣的错,愿接受任何惩罚!”
洪煜听到这忽然激动起来,象是一只迷茫的鹰,扑了过来,遮住一片灰暗的天。
“你对得起朕对你的信任吗?他是谁?是谁?你为了袒护他,宁可辜负朕对你的一片真心!” 洪煜揪住知秋衣服前襟,狠狠揔到自己跟前,怒目圆睁,居高临下地盯着平日小心翼翼揣在心中的脸庞,“口口声声让朕罚你?你不该罚吗?真当朕不舍得?”
说着高高抡起手臂。叶知秋躲也不躲,倒微微向上扬着自己的脸。洪煜只觉得心中的火气郁积着,控制起来不仅艰难,还会引起来历不明的隐痛。可他高举的手,无论如何却是打不下去,心里的恨和懊恼,渐渐握紧了拳,用力砸在自己胸口,声音悲痛欲绝:“朕一直以为,不管发生什么,至少还有你,不会欺骗朕,背叛朕,原来,是朕误会了吧!” 洪煜自嘲的一笑,于叶知秋竟象是钝箭穿心,因为缓慢,更显得疼痛漫长,“江山万里,朕只要你胸口巴掌大的方寸,你,你都不肯给吗?”
以为会是秋雨连绵的天,却无端飘下了雪花,轻飘飘地,落在脸上无声融化,是一片冰凉……然而,雪花会有温度吗?如果不会,那刚刚落在自己脸颊上的滚烫的两颗,是……叶知秋怔怔地望着洪煜,他的眼,是湿润的。
“皇上对臣太好,臣所做一切,都是报答皇上!”
“报答完,你便不跟朕好了?那朕得不停对你好,让你报答不完才行!”
“一言为定!”
峥峥话语在耳,新鲜往事如昨,难道这乌糟糟的后宫,所有的纯净和简单都存在得格外短暂?洪煜的喉咙上下耸动,似是狠咽下一股酸痛,无比绝决地甩袖转身离去。身体交错间,惹来的一阵细微的风,激起无辜散落的轻雪……
叶知秋在最后一刻抬手,捉住他宽长的一截袖袍,声音低浅,却饱含着深厚的感情,他轻轻叫了一声:“洪煜……”
本来毅然要离去的身躯,果然因这一短浅的呼唤,停了下来。曾经多次,他希望知秋象对待常人那样,叫一声自己的名字,可一次一次,循规蹈矩的这人,每每在自己提出这样要求时,辗转地换过话题,于是这几乎成了他倔强的愿望,想知秋唤自己“洪煜”……造化弄人,如今他说出这样的话,竟是为了从自己口中,救下别人的命。想到这里,洪煜便觉得自己残破得无法收拾的心,疼得更加厉害,原来伤害和疼痛,并没有超越不了的高度。
“叶知秋,你果然长进,连朕对你的感情,利用得如此得心应手了!”
袍袖甩在知秋脸上,这次他没有伸手去抓,跪在原地,动也不能动。雪,纷纷扬扬,无声无息,落了一肩。
这后宫之中,没有万能的人,没有万能的心,叶知秋跪着的姿势,象是冻僵的雕像,他的嘴紧紧抿着,眼睛黝黑深邃,深不见底。刚刚自己与仁喜那一番道貌岸然的话,是多么苍白虚伪!原来自己也在偷偷渴望,他是自己的洪煜。又或许是真的,他也那么期待过?只是缘分如昙花一现,而他们都在等待和计较中,错过了。
不知如此跪了多久,偶有管事的太监过来劝:
“万岁爷走了多时!大人起来吧!”
知秋没动,任寒风来袭,一度产生幻觉般,看见洪煜舒展着浓黑眉毛,冲着自己微微地笑……劝的人见他无动于衷,也不敢多纠缠,只得退下,着了小太监去给雍华宫那里报信。
雪越来越大,下得跟丢了魂一样。远远跑来的身影,在知秋身边停下,是于海。
“大人,别跪了,大冷天,小心冻坏了身子!”
见知秋没反应,于海似乎也有难言之隐,一边将知秋身上的浮雪拍去,抖开带过来披风,包裹住他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