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越风云传(59)
我大怒,也忘了一身大大小小的伤,回头瞪他,却一时愣住了。
正是日间在茶肆中照过面的男人。还是那平淡却耐人寻味的面容,空荡荡的袖子在春寒料峭的夜里飘飞 。
当是时,断剑金戈之声,突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一个旋身,那人轻轻一笑,手间捏着是一十八截断剑。
十八影卫尽皆倒地,呕血不止者有之,倒地不起者有之,遍体鳞伤者有之,却无一人痛呼出声,萧恒之驭下之严,可见一斑。
萧恒之大惊,厉声道:“你也是韩家的人?”
那人将断剑掷下,摇头道:“不,我只想救这孩子一命。”
“就凭你?”萧恒之咬牙切齿地笑,“就是你武功再高,也难逃的出我的天罗地网!”
那人朗声大笑:“昊京于我,皆如入无人之境,更何况区区一个萧府?”
我听地混身一震,这普天之下,又有几人有此气魄?
身后人又无奈地一笑,这些年他是被闷出病来了。疯子。
果然萧恒之也警戒地踏出一步,拧眉道:“你究竟是?”
那人信手一掀,薄薄的人皮面具已在手中,不仅是萧恒之,就连我也呆呆地张大了嘴。
那一头银丝,凛冽而端正的脸孔,顾盼之间,睥睨天下的飞扬神采。风霜浸染后的容色稍简,却多了另一种沧桑的含韵。
如果来人真是他,那末我身后这人该不会就是——
那个从阶下囚到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传奇人物,一振臂而山河动容——此刻,竟就在眼前?!
萧恒之失声了许久,才退开一步,哑着嗓子道:“竟然是你。”
司马成彦缓缓开口:“放心,北越已不是我的家国,此次而来,并非为他。你让成离放心吧。”
萧恒之冷笑道:“相王当年为龙位可说是机关算尽,您叫皇上怎么放心?此番现身真地别无所求?我萧恒之死也不信。就是你无心于此,只怕以皇上今日的性子,未必还能容的下你。”
“我来,只为祭奠故人。”
“故人?”萧恒之脸象突然扭曲了,“相王一走十年,到如今只剩黄土一缶了再来情深义重,不嫌矫情么?”
司马成彦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一晃十年,的确有太多的无可挽回。
“萧恒之,你何苦。”我身后那人站起了身,与司马成彦并肩而立,在我看来,突如其来地多了几分奇异地契合感,仿佛这两人天生就要在一起。
萧恒之脸色大变,见鬼似地瞪着眼前两人。
司马成彦光华内敛的眼眸看向我:“韩宁非,我要带走。”
“他是朝廷钦犯,你凭什么?”
“我们要走,你拦不住的。”楚佑晟开口,声音轻轻扬扬却掷地有声,“委屈自己那么多年就求一个困坐愁城的结果,值得吗?”
萧恒之狼狈地吼道,“你们知道什么!”
“的确,这样的困局,只有自己才能走的出来,我也花了整整四年去追悔,至今才能幡然醒悟。”司马成彦走过来,一把扶起我,“所谓相王,早已经死了整整十年。北越,从此是你逐鹿的中原了。”
萧恒之一震,他原以为这二人再现江湖,定又有一番血雨腥风,却万没想到这样一个结局!
他宁愿浪迹天涯,也不要龙登九五?!
不,他不信!这世间惟有权字顶天!
司马成彦不再看他,与楚佑晟转身大踏步自正门而出。
我偷偷回头看去,萧恒之呆呆地怔在原地。
得了天下,失了他。幸与不幸,饮水知之。
一路上,我还未从陡然见到这二人的惊讶中醒觉过来,脑中浮现的都是在过去这十年里,那个男人每每夜阑之时神色里的孤寂与痛苦。
什么样的人,能让韩飞云无怨无悔地付出一生?
我该恨他,恨他们。
可我做不到。
那两人眼里的云淡风轻,让我提不起勇气去恨。
后来他们带我上了陵山,那是韩氏祖坟的所在。
由于韩家获罪多年,这坟墓早就荒草凄凄,极目而去,都是一片萧索。
生前荣宠极至,死后也不过黄土一怀。
他二人弯下腰来,开始拔草修整,我一抿嘴,也闷不吭声地上前动手。直到荒烟蔓草之间,露出一小块连字迹都看不清的石碑——
一代权臣,身死族灭。
司马成彦蹲下身,用手指细细抚去碑上细沙,呢喃了一句话,我听的不太真切,依稀是三字——对不起。
我扭开脸去,你欠他的何止一句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