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为臣(83)
撷芳殿的西北角有一个小小的佛龛,里头供奉的却不是什么菩萨神仙,而仅仅是一个无名的墓牌,并一段年久泛黄的白绫,用极鲜艳的红绳束了静静地被压在墓牌之下。也曾问过老太监这是宫里哪位主子巴巴地非要供奉在这种不祥之地,却只得到一个更加茫然的回答:“在我进撷芳殿的时候,这佛龛就在的了,隔个三五载,也有人来翻新修缮,但却不知道是宫中哪位主子妃嫔,供些什么东西在此——横竖进了这的人,不关己事莫开口总是明智的。”
和珅想想也是,这老太监要是事事知道,也不可能还活的下来。正在此时,门口又是一阵喧哗,和珅眉一皱:又来了。再转头去看那老太监时,他早已脖子一缩躲了个没影。
这老家伙果真是一点麻烦事都不沾惹。和珅还没回过神,就有一道影子向他扑来,紧接着一连串的人闯进殿来:“小贵子,你倒会躲,躲到这么个废人身后,他又能保的了你几时?”
躲在和珅身后的人浑身颤抖,拽着他的衣角不住地哆嗦。和珅平静地环视涌进来的这群服色鲜亮的太监:“隔个一两天你们就要到这里闹腾一下,你们主子真是太放纵你们这些奴才了!”
“闭嘴!你以为你还是什么侍卫大人?敢这么和王爷爷说话!”雍正乾隆两朝对太监管束甚严,稍有过错就横加斥骂,所有太监无论伺候哪个主子都得夹着尾巴做人,也惟有在欺负这些失势了的人之时,才表现出对尊严的狂热。
为首的正是坤宁宫的主管太监王义,腆着肚子操着公鸭嗓道:“我主子是当今国母皇后娘娘,轮得到你来说话?把小贵子交出来!”
身后人抖地更厉害了,和珅轻叹一口气,在此事发生之前他一直不知道太监间的争风吃醋也会有如此大的动静——王义本看中了坤宁宫一个掌茶小宫女,好容易求了皇后准了他与其“对食”,偏偏好事将近,那宫女竟好端端地投了井,王义大丢脸面,追问之下,竟是那小宫女早钟情于御药房看炉的小太监,又知道王义心狠手辣绝不会罢手,情急之下纵身跳井,苦了个还懵懂无知的小贵子,被寻了个错处打地半死送到这撷芳殿里来,王义犹嫌不能解恨,隔三差五就要叫人来折辱他一番。他本是不欲管这个闲事,可眼见才十来岁的小贵子被打地院乱跑乱叫,一群太监却围着拍手大笑,心里已不由地触动了一下,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挡在他面前喊“住手”了——
“你这么些天也折磨够了该出气了吧。”和珅冷冷地开口道,“我就不明白了,你就是娶个天仙回来,也不顶用——何苦争这个闲气。”
一句话直接就戳到了王义的痛处——他最记恨人提醒他是个去了势的宦官!当下咬着牙一挥手:“你一个被废黜的破侍卫也敢到爷爷我头上撒野?敬酒不吃吃罚酒!一起打!”
和珅毕竟是行武之人,上过金川战场的,哪里将这些个阉人放在眼里,一脚踢飞了冲在最前的太监,另一手已经抡起床上的小炕桌砸了过去,场面顿时乱做一团,避慌乱中王义的头被飞过来的茶壶砸破了脑袋,一摸满手的血登时痛地哇哇大叫:“狗东西反了你!我明儿就请皇后重重地处置你!千刀万剐!”
“一个奴才阉人也敢叫什么千刀万剐?”一道沉稳的声音从殿外传来,逐渐地明晰,“可笑。”
王义转身还要再骂,却仿佛被定住了身一般,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稳步跨进房门,才双脚不由自主地颤栗,越抖越快,仿佛即刻就要散架瘫痪一般。其余人都还不明所以地看着王义,只听那人轻斥一声,不怒而威:“都给我滚回坤宁宫!”
王义才在怔了半柱香后,回过神来拔足狂奔,连暖帽掉地也不及去捡,如同见鬼一般。
待众人退尽,他才走到和珅面前,微偏着头看他:“我在这看了有一会了,你倒是够义气。”
和珅拉起小贵子,抖落他身上的尘土,又细问了下有没受伤,这才回头看向这个出手相救的男子,依稀见他英挺伟岸,气宇轩昂,但逆光下,却看不清他的面容神情。
能一句话吓走王义,此人一定非富即贵,和珅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谢大人救命之恩,敢问大人名讳官职。”
那人一愣,笑着一摆手:“我不是什么大人——是……”他顿了顿,“是你们五爷。”
和珅登时大吃一惊,来解围的竟是和亲王弘昼——当今唯一的嫡亲皇弟!怪道王义见了他就屁滚尿流!“给王爷请安!”和珅极伶俐地跪下磕头,小贵子怔着还没反应过来:“王爷——?”和珅扯了扯他的衣服,才懵懵懂懂地跟着跪下和亲王是乾隆特许自由出入紫禁城的,但无缘无故走到这地处偏僻寻常人避之惟恐不及的撷芳殿总有别因,和珅极灵动的人,当即起身道:“王爷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