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为臣(208)
和珅一惊,忙抬眼去看,那伫立花墙下一脸怔然的男人不是福长安却又是谁?
长安方才已是听地痴了,心中翻江倒海什么味儿都有,此刻却不得不挤出一丝笑来:“我是来同你商量今年除夕千叟宴之事——”
和琳与长安因旧年恩怨素有嫌隙,虽知他是哥哥最得力的助手,却实在不愿如何殷勤招待,草草见过礼便告退了。
福和二人进了嘉乐堂,将公事禀告以毕,和珅才道:“隆冬时节来赴宴的仕宦老人都是年过花甲,千余人在冷风里干坐着,冻病了不是闹着玩的,得想个折儿出来,不能扫了皇上求名求全的兴致——你现是户部尚书,花费之事要多加拿捏——”长安却仿佛不曾入耳,只是呆望着他,和珅颦起眉:“……你怎么了?”
“致斋……”长安极少如此叫他,和珅不由自主地周身一颤,“你若真地不想退隐朝堂,却一定要做好未雨绸缪的准备……”
和珅奇了:“这又从何说起?”
长安本就与康安不同,打小狂放无物我行我素,天地君亲于他从来不是头等大事,此刻更是把心一横:“现在都传地沸沸扬扬,想必你也知道,这将来的皇帝跑不出是由嘉王来做——那位爷岂是善与之辈?!更何况他对你……还从未死心,将来江山易主,便是他为刀俎你为鱼肉!”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和珅拍案而起,脸色都气到发青了,“我自为肱骨良臣,全心侍主,何来鱼肉刀俎之说?!”
长安忍不住一个箭步过来扳住他的肩:“那是你当局者迷!皇上待你恩宠无比,威权贵盛无以复加,多少人看着眼红?!你改革天下税制,在广州私设洋行暗中与洋人通商,和府名下门人上千,保地住几个不以权谋私专横跋扈?!又背上个排除异己逼杀御史的罪名儿——你纵使这些年来有挚天伟地之功,也难逃众人悠悠之口!嘉王即便只是一个平常帝王也未必容的下你,方才那些事,对景了样样都是罪,更何况你我都知道,他对你——”
“那你要我怎么做?!”和珅暗压下心头惊滔,突兀地高声打断他的话。
长安望了望窗外,却忽然压低了声音:“三哥虽然执掌天下大半军马但新皇登基必有一番人事清洗,三哥的人马只怕不保,而和琳虽也是一方大将,只怕一时却还动不到他身上——趁着皇上还在,他的军权要牢牢在手,即便宫中有事,提兵进京也未必不可……”
“你疯了!你——你是要我谋反?!”
“不是!致斋!这天下属于谁我半点不关心,我只想你一世平安!你此刻就象走在重雾缭绕的独木桥上,看不清退路只知前行,一不小心就要万劫不复!”长安的神色也陷入了狂乱,他说出如此悖逆的话却是为了谁,为什么眼前人却从来不知!
又或许他从来都是明白的,却选择假装不知道。
“不……不行的……我和珅焉能如此忘恩负义!嘉亲王……他,他不是那种真地容不下臣子的人……”他略带慌乱地呢喃着,他想起了索若木,一般地英雄人杰,却因野心勃勃恃强起兵免不了身首异处的凄凉下场,兵危战凶,一念之差就是赤地千里冤魂无数,又岂可衅自我开做那乱臣贼子!
“这么多年来他都温和平顺,少年执着又岂能做准?他若登基,我自是如伺候今上一般全心侍奉,他又非傻子,岂有为了一己私怨而自毁长城的?”过了半晌,和珅终于正色敛容,一字一字地掷地有声,“此话从此不必再提!
福长安嘴唇数张,却最终选择了沉默——和珅,你聪明一世,为什么却独独看不透这个男人对你毁天灭地一般的执念——若你只是一介臣子那么他或许能容你,还会君臣相得,而对他而言你不是,永远不是!
乾隆六十年正月,高宗弘历御乾清宫大朝,取出正大光明后的传位诏,册十五子爱新觉罗永琰为皇太子,隔三日后于太和殿跪接玉玺,传承天下——嘉亲王终登大宝,年号嘉庆。
满殿排山倒海山呼万岁中,永琰缓缓睁眼低头,看向浩瀚人海中依然夺目的男人——即便年华不再仍然清华流毓不同凡响的——他的和珅!永琰终于扯开一抹含义不明的真心的微笑来——这个男人,终于站到了尊荣的顶端,指点江山,笑睥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