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为臣(166)

作者:楚云暮

和珅瞄了一眼立在袁枚身后面带凄容的玉倌儿,不觉暗中一摇头,袁枚非是俗人,更非无情之辈,奈依旧何见一个爱一个,又或许他对这个戏子并无真爱,只是欣赏他殊容绝色又何苦凭空惹人醋海生波。跟在一旁小心巴结的李调元见缝插针地猫着腰附耳说道:“和相,似您这般身份雅量的,没一个不爱捧个把‘角儿’的,这魏婉卿虽说色艺双绝名动巴蜀,但在京城毕竟是初来乍到,和相若有这个意思,嘿嘿嘿……”

和伸挑起眉淡淡地看他一眼,却只是自顾自地端起茶来啜了一口,没有答腔。

说话间戏散落幕,魏长生却并不卸妆,任李调元引上楼来,举手投足间又是袅袅婷婷天然一股风骚情思。

直到他站定了在和袁二人面前盈盈下拜,娇滴滴地喊了一声:“请各位大人安。”抬起头来四目相接,和珅才猛地呼吸一窒,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此人荡人心魄一般的美。魏长生梳着贴片额妆,敷朱施粉更显得眉如墨画,面如桃花,转盼多情,似嗔非嗔,未语先笑,眼角眉梢全是媚意风韵。

他身边还跟着个贴旦装扮的戏子,也一般地梳水头贴片子,美人如玉,乖顺可怜地跟着一福,但与魏长生肆无忌惮的盛放般的艳一比,那份精雕细刻的美就立即被压地无影无踪了——那便是魏长生的嫡传弟子陈银官了。

和珅看地目不转睛,在一瞬间明白为什么“五陵少年争缠头。”

如此刻入骨髓的妖娆。

接下来的事似乎就有些顺理成章了。

大清律令,凡有官职在身者不得入花街酒巷狎妓追欢,因而就间接促成了“象姑”行当的畸形扩张,相公们妖妖调调作女子装扮撒娇撒痴无所不为,而自小习从女子柔媚刻骨的旦角儿,一旦操此为生,自然就更是受人追捧,乾隆年间便少有官员不兼好南风。

和珅对李调元“善解人意”的安排似乎没有什么异议。坐在早就预备好的雅室里,他任长生为他斟满一盏玉壶春,送至唇边,敷满蔻丹的朱唇轻启,声音却有些轻飘:“爷,方才那出戏,您看着如何?”

和珅淡淡一笑,一饮而尽,顺手攥住了长生白皙纤细的手腕:“好的很,只恨不得揭帐之人,换做自己……”长生抿嘴一笑,抽出手将酒杯放下,竟大胆地将腰一扭,坐上了中堂大人的大腿,微扬着头看他,白的脸红的颊越显美艳风情:“咱们唱旦角儿的,男人看见‘扮女人’,女人看见‘男人扮’,和爷,您看我又是什么呢?”最后一丝语风几乎消失在他贴着他颈项的唇边,他轻呵着气,如兰似馥,脉脉无言却足以叫世间上任何一个男子为他癫狂如许——魏长生是个戏子,天生的戏子。

和珅低头看着他,似乎也有了一丝迷惑动摇,他喘了一口气,抚上他的脸:“魏长生,名不虚传。”长生尚不及得意,和珅下一句话就已教他凝住了神色:“只是你这百般媚态,在我这,却是行不通的。”

和珅似乎仍然着迷地摩挲着他脸上的脂粉眉墨,哑着声道:“一个寻常戏子又怎会有你方才第一次见我时的眼神,怎会有‘不尽名山大川都来眼底’的气魄?人人近我皆有目的,那么魏老板,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魏长生只觉得脊背上一凉,看向和珅的眼中的妩媚勾引早就荡然无存。他轻轻推开他,起身走到门前,才扶框回首,展眸一笑,仿佛又是戏台上那多情寂寞的张金定:“和爷好眼光。”

魏长生出门复又回来,不过一柱香时间,却教和珅眼前一亮,他已洗净铅华,摘去头面,解开发髻,清清爽爽地换上一套天青色儒士长衫,对着和珅恭恭敬敬行了一揖:“草民魏三,见过和中堂。”

第四十六章:鸷董额颤惊当年事,酸永琰大闹双庆班(上)

不久之后,和珅即入宫向乾隆进言“心病还须心药医”,正式举荐魏长生,于是次日魏长生作辽邦公主妆束奉旨入宫,献艺于慈宁宫。当时是,原本太后已病地头昏目聩,却在甫见魏长生之时奇迹般地清醒过来——原来那魏氏身段扮相竟与死去的皇姑相差无几,长生唱罢进殿谢恩,太后竟忍不住拥他入怀,悲泪涟涟一口一个“我的儿”,闻者无不恻然,长生抖擞精神打叠起百般女子娇柔模样,委委款款地劝慰太后进药宽心,太后始病有起色,不久大安,乾隆甚喜,赏魏长生千金,并恩升和珅一等男爵之爵位,从此,“魏皇姑”之名不胫而走,传遍京师,魏长生之秦腔遂名动天下,双庆班凡有开戏,如《大闹销金帐》、《卖胭脂》、《背娃进府》并《滚楼》者,无不观者如睹举国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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