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郎(2)
啧啧,是男孩儿吧?还哭,还穿红衣裳,女孩儿似的!宁怀璟看得有趣,又把脸往前凑了几分,正要咧开嘴笑,一不留神被他猛地一把揪住了领口:“你要敢说出去,小爷决不饶你!”
口气倒凶悍,像只会扑上来咬人的小狗。
宁怀璟只管扯开了嘴笑,把他的口气学得十成十:“你能把小爷怎么着?”
那边一时没了声,瞪大了眼睛想吃人:“揍你!”
猝不及防一松手想把宁怀璟推倒,也不看看自己,足足矮了宁怀璟一头,刚哭完,喊出的话也是哑的,没吼完就止不住咳嗽。
宁怀璟记着他爹的话呢,到哪儿都不要失了皇家子弟的威仪。拍拍衣摆,站起身,脸扭到一边再把眼睛斜过来,立在边上看着他咳:“你是忠烈伯家的吧?”
那边咳得说不出话,只拿一双泛着泪光的红眼睛死死盯着他看,像是要在他身上戳出两个窟窿。挺气人的,又觉得有几分可怜。
宁怀璟再顽劣再调皮也是个孩子,呆呆等了半天,看不下去了,慢慢地向他伸了手:“我叫宁怀璟,我爹就是那个凶得不能再凶的王爷,你见过么?”
那边总算缓了过来,还蹲着,侧过头,沾着泪水的眼睛就这么楞楞地看他。
宁怀璟不耐烦,摆了摆伸出了许久的手:“喂,你叫什么呀?”
又等了很久,那边紧紧地抿着嘴,努力地往喉咙里咽了咽,才轻轻地开了口:“徐客秋。”
吐字清晰,听不见一丝哭腔。
宁怀璟那时还不知道,即使是同一位父亲所出,也有着所谓嫡子与庶子之分。忠烈伯家最年幼的公子徐客秋便是庶出。
侯府后花园中初逢,宁怀璟七岁,徐客秋六岁,都还小得很,小得压根就不知世间何谓悲欢何谓情殇。
宁怀璟第二次见到徐客秋是在学堂里。
侯府原是请了先生的,翰林院里学问最好的老学究,学识渊博,文采了得,更持身为正,凡事言传身教,得了满天桃李。孔夫子三千弟子七十二门生,他老先生不敢同圣人比肩,门下数百把弟子一二十个得意门徒终究还是有的。
老侯爷自己当年弃文从了武,对儿子们的功课却上心,为了请来这一位,拉下脸好说歹说不算,茅庐足足光顾了三四次,方才让老先生点了头。却不想,人家满意了,他宁小侯爷却不乐意了。
“晚樵、笑飞、云阳都上了学堂,为什么要把我关在府里?”那是同他玩得最好的玩伴,几个小鬼聚到一起能把整座府邸都拆了。
老侯爷眉毛一立再把桌子拍得山响:“好好跟着先生念书!”
宁怀璟脖子一缩,再不敢多嘴,于是瞒着他爹偷偷使坏,今天交份空白功课,明天趴在桌上睡个饱,老先生气得把二指宽的戒尺举得老高,他扮个鬼脸转身就跑。老侯爷拍碎了几张矮几也没吓住他。老先生长长叹口气,继续回去养他的老,再不来侯府受这莫名的欺负。
宁家的小侯爷,崔家的三公子。顽劣难教的名声就这么传了出去,满京城的先生都知晓这两家的西席做不得,任他金山银山送上门也为难得直摆手。
老侯爷遍请名师不得,对着那张酷似自己的小脸也只得徒呼奈何:“去学堂就给我好好念书,不许惹事!不然……我……我……”
顺着宁怀璟鬼头鬼脑的视线一路往边上瞥,正对上他家夫人淡淡含笑的容颜,立时气短:“去吧,去吧……”
儿女便是父母前世欠下的那笔孽债,任你皇亲国戚金枝玉叶也是一样。
宁怀璟若是听话便不是宁怀璟,进了满是故交的学堂就好比锦鲤入了大川,摆尾打滚好不自在。
他先前就是那一群贵戚子弟里说一不二的人物,上课欺负先生,下课撵兔子,兴致来了再我绊你一脚你回我一拳地寻一场群架,小爷他只管抱着臂膀在一边笑。任他什么饱读之士学富五车,几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又怎能敢真正责罚这顶着国姓的小祖宗?但凡惹了什么事,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宁怀璟在学堂里学到了多少礼仪诗书暂时按下不说,日子却过得快意,远比被关在侯府书房里打瞌睡有趣得多。
先生气坏了好几个,兔子偷吃了不知多少回,连群架也看厌,宁怀璟不知不觉已经虚长了几岁,断断续续好歹背完了《千字文》《弟子规》,开始正正经经地学起了四书五经,戏弄师长寻衅同窗这样的幼稚事渐渐也懒得干了,一时间,学馆里来府上告状的居然也跟着也少了,叫府里的门房啧啧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