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郎(12)

作者:公子欢喜

裝飾著粉色紗幔的房門應聲而開,昏黃朦朧的燭光流瀉而出。一身紅裝的女子早已端坐桌邊,懷抱琵琶,半遮一張傾城貌。玉飄飄,寧懷璟朝思暮想的意中人。

酒氣全都上了臉,不用照鏡子,寧懷璟也知道自己現在必然是一臉思春的毛頭小子般的蠢樣:“這這這這這……”渾身抖得好似房內等著他的不是美人而是老虎。

“笨!”

身後被人用力推了一把,險險被絆倒在門檻邊,寧懷璟僵硬地轉過臉,嘴裏能塞一把狼毫筆:“客秋……”

徐客秋的臉藏在燈火後,寧懷璟把眼睛一揉再揉就是看不清。

“你不是一直都想來?”他說起話來還是咬牙切齒的,下一刻就要撲上來咬人。“你回頭看什麼?這種事還要我手把手教你麼?”

寧懷璟抓著他又推來的手,剛才牽著在路邊好一陣跑,好不容易才捂熱的,轉眼又涼了:“你這是做什麼?”

“送你的!”他打死擰著臉不肯給寧懷璟看,可聲調終究低了許多,用牙在唇上碾了幾遭才含糊說出口,“給你的賀禮……你不是要麼?總是吃你的用你的……我……我……”

奮力掙開寧懷璟的手,紅得不尋常的臉終於轉了過來,唇角是紅的,眼角也一樣泛著紅:“給你你就收下,問這麼多幹什麼?”只有一口白牙還是一樣利得能咬死人。

寧家小侯爺三十三顆南海珠都不曾換來的玉飄飄,徐客秋替他央來,花酒錢是一冊江南楚館的歌譜。

京中王孫早厭倦了歌姬們張口就來的《長相思》、《長相望》,精明的老鴇熟諳市情,正為找不著新鮮樂曲而急得跳腳。這一本曲調在江南算是舊了,放到京中再配上其中附錄的舞蹈,不失是個新花樣,價值不大卻正解憂。要是落到別家手裏,反給自己樹了個勁敵。

徐客秋在寧懷璟跟前收斂了情緒,輕描淡寫一筆帶過:“不是什麼值錢東西,我娘也用不著了,在我手上也是閑著。”

見寧懷璟張嘴還想問,幹脆回頭把一臉不情願的春風嬤嬤也拖了進來:“你說是吧,嬤嬤?”

嘴嘟得能挂三斤豬肉的女人一臉後悔,跺著腳喊屈:“虧了,虧了,都被你這張抹了蜜的嘴騙了去!”

徐客秋佯裝無事,避開寧懷璟的眼,哈哈笑得燦爛。微微彎了腰,孩子似地拱手討好她:“是嬤嬤疼我呢!”

“去!去!去!以後再也不放你進門!”

他笑得更歡,一手親昵地挽了女人的臂膀要走,一手高高舉起對寧懷璟擺了又擺:“恭喜恭喜,小侯爺大喜呀!”

及至多年之後,寧懷璟一閉上眼總忍不住想起,那個在漫天漫地的迷離燈火下對著自己招手的背影,細細瘦瘦的,手舉得那麼高,擺得那麼大大咧咧那麼不在乎,很歡樂,很瀟灑,很落寞,沒來由一陣酸楚。

玉飄飄在觸手可及的後方靜靜地等著,方才開門時那驚鴻一瞥就足以叫人印象深刻,還是那麼美,天姿國色,粉面桃腮。

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寧懷璟……寧懷璟,你傻了?還站著幹什麼?寧懷璟,這一步若是走不出去,會叫崔銘旭笑話一輩子!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裏對自己說著,仍站在門檻外的腳卻生了根,怎麼也跨不過去。寧懷璟看到徐客秋消失在那一轉又一轉的狹窄長廊裏,自始至終,如來時那般不疾不徐的從容步伐,不停頓不放緩不回首。

“客秋,你嫖女人么?”

脑门立刻被筷子敲得生疼。

“笨蛋!谁教你这么说话的?你是不是侯府亲生的呀?”

“那……客秋,你喝花酒么?”

脑门上又是一下。

“笨蛋!你问那么大声干什么?没瞧见别人都在看?”

“那……那……那……客秋,你……你……你……”

脑门上疼得都不知被敲了多少,筷子的影子不停在眼前晃。

“干什么?”

好容易眼前终于看不见金星了,甩甩头,小爷不发威你就把我当木鱼了:“去你的!小爷我干什么在你跟前窝囊成这样?”

“哼,问你自己去。你听好了,我嫖女人,我也喝花酒,小爷我还看上了春风得意楼那个新来的小桃,你满意了?”

那是很久之前,喝酒时说的一段荒唐话。后面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满眼不停敲来的筷子,敲得脑门肿了一个月。还有徐客秋,好像在赌气,一杯接一杯地闷头喝,劝也劝不住,不喝时就噘着嘴,拿一双本来就大的眼睛凶巴巴地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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