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鬼(59)
艳鬼不喜热闹,原本想远远躲在小山岗上安安静静地看,空华却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拉着他的手就混进了人群里。
桑陌说:「人鬼殊途,我们少生事端。」
他却回头抛给艳鬼一个笑,小心地把两人牵着的手藏进长长的袖子里,就是不答话。
桑陌心下微愠,扭手要挣脱,奈何他握得紧,艳鬼自己也不想引来旁人侧目,几番努力未果,只得作罢。好在渐渐的,来观潮的人越来越多,观潮亭里快要挤不下,人们只顾四下张望等着涌潮,也无人在意这手牵手挨得近的两人。
说要来观潮的是空华,来这里后,空华却不怎么说话,桑陌看厌了一成不变的江景,忍不住把心里的疑问问出了口:「好端端的,看来潮做什么?」
空华转过脸,却还是弯着眼睛对他笑,有些神秘,更多的却是宠溺。
刻薄毒嘴的艳鬼没来由觉得脸上一热,急急扭开脸不想让他看见,身边正是一全年轻男女,也是这般挤在人群里红着脸偷偷地四目相对。
被握住的手汗津津的,桑陌偷偷转过头,看到男人正垂着胸前的发被风吹的飘啊飘,那张有些苍白的英俊面孔就变得有些看不清。
快要看得失了魂的时刻,天际隐隐作响,仿佛最远处的巨龙正在云端上吐纳喘息,江面上还不见动静,人群已经因着隐约的奔雷声而耸动。隐隐约约地,江水尽头出现了细细一线银白,隔得那么远,光芒却耀眼能刺痛双目。人们欢呼着向前拥挤,踮起脚伸长了脖子,不愿错过天尽头哪怕刹那的奇观。桑陌被拥挤着紧紧贴向空华,男人双木平视前方,始终将背脊挺得笔直。
雷声由远及近,人头攒动里,艳鬼艰难地扭头,那一线银白已化成了万千奔马,踏着飞溅的浪花好象转眼就要冲到眼前,江中的水神似乎爱极了这叫渺小的凡人震撼得不能动弹半分的游戏,起落之间,奔马又成了无数雪狮,挟雷霆万钧之势,张口齐声怒吼,生生将人们的惊叫声压下,须臾时刻,天地间只闻水声隆隆,再去其他。
右手忽然传来一阵疼痛,是因为身旁那人突然手紧了五指。桑陌出声想要唤他,声音俱被浪声淹没。巨浪滔天,男人的面孔一如既往地不见半分撼动,只有那双眼睛,那双幽如墨深重仿若含珠的眼睛,一直死死看着前方,仿佛要穿透重重浪潮看到天地间的最深最远处。
滔天浊浪排空来,翻江倒海可摧。浪淘已经近在眼前,浪头掀得如此之高,似乎能瞧见它还在向上伸展着,如一双擎天巨手,誓要将那遥不可攀的天空触摸。巨浪之下,有人开始颤抖地退后,生怕一旦浪头打下就要将自己吞噬。更多的人却早已忘了身在何方,连惊叹都已忘记,只是在这威严仿佛神灵现世的景观前徒劳地张大嘴瞠目结舌。
昔年也曾观潮,也是此地,也是此人,也是这般并肩,看这浪高千尺,听这水声轰然。桑陌默默屏息,等待着浪头落下的那一刻。空华使终牢牢握着他的手,握得很紧,紧得发疼,无所顾忌的艳鬼不敢去想身边的这个男人在想什么,仿佛一旦被他猜到了,结果就会比眼前的潮头更骇人。
不容细想,潮头猛然落下,狠狠地撞上脚下的堤坝,地动山摇,苍茫大地为之一颤,响声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再听不到旁人的话语,再看不到他人的存在,迸射而来的浪花溅到脸上,先感到痛继而才是彻骨的凉。那只誓要擎天的巨手碎了,桑陌觉得自己像是被浪花卷进了波涛汹涌的江水里,满目满目,再看不清他人,只有漫天的水花与湛蓝耀眼的天空,水天一色。唯一的真实是快要被捏碎的右手,男人那么用力,哪怕天荒地老海枯石烂都不肯放开的霸道。
空华啊空华,浪潮滚滚不绝,将厚实的堤坝撞得一摇再摇,一声盖过一声的浪吼声里,艳鬼快要被撞得再度失了魂魄,空荡荡的心头只有这个名字来来回回地飘啊飘。右手已经疼得麻木,连男人不知在何时松开了都没有发现。
「桑陌、桑陌、桑陌……」
好象有人在叫自己,桑陌意识模糊地转过脸,什么都还没看清,有是一阵眩晕,身体被拥住,直到脸庞枕上他的肩膀才发现,不知何时,江上的汹涌波涛已经渐渐平息了,观潮亭中的众人也已纷纷离开,只剩下了自己和他。
「桑陌、桑陌、桑陌……」他在耳边喃喃呼唤,一遍又一遍,像是要叫回艳鬼失落的魂魄,却又痴狂得好象那个失了魂的人是空华自己。
「嗯。」桑陌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空华说:「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