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鬼(51)
「叩、叩、叩……」连叩门声也是低低的,怕惊动了房里的人,又似乎是怕惊到了叩门人自己。
三声低响之后,冷僻的巷子里就再没有了声响,黑衣的男人慢慢收回了手,只是在门前站着,一身黑衣像是要融化在了浓浓的夜色里。
屋子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泻出些许灯火,却不见有人来开门,昏黄的烛光在薄薄的窗户纸上飘摇着,似乎随时随地就会熄灭,却始终不曾隐去,就这样忽明忽暗地亮了一整夜。
第二天,桑陌打开门,门槛外静静地放着一个鼓鼓的小纸袋。是一袋核桃,脆壳的,捏起来「啪啪」作响。喂一个给小猫吃,乖巧的孩子偷偷抬起头看,桑陌面无表情。
夜间,男人轻轻地叩了三下门板后就再没有动作,站在门边看着,似乎透过门板能看到屋子里那个想要看见的人。屋子里的烛火暗暗地亮着,窗纸上却不见人影。男人在日出之前悄无声息地离开,留下一纸袋核桃,有时会替换成其他东西,都是零嘴,从前艳鬼常攒在手里的那些。
桑陌在天亮的时候开门,把纸袋拿进屋,全数喂进小猫嘴里。不能言语的孩子皱着脸,万分的不情愿。
晚上,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听不清敲门声有没有一如既往地响起。雨势太大,漆黑的夜里,甚至看不清那个黑衣的男人是否一如既往地出现。那天,桑陌开门的时间比往常晚了一些,湿漉漉的门槛边安安静静地放着一个湿透了的小纸袋。打开一看,却不是核桃。是一方玉佩,通体碧翠,中央镂空雕了一个图样,却再不是那个熟悉的「楚」字,而是「华」,冥府之主空华的「华」,笔法狂狷,落笔随意。闭上眼睛都能幻想出他握笔时的姿态,手指总是捏在笔杆的高处,提肘、悬腕,纵横挥洒。
小猫瞪大了眼睛在心里嘀咕,不会让我把这个也吞下去吧?
桑陌把玉塞进了纸袋里,又放回原处:「我说过,你我自此恩怨两消,再无瓜葛。」
「我也说过,我不会放手。」听了桑陌的话语,男人从巷子的拐角处走了出来。原来他始终不曾离去,墨发黑衣尽皆湿透。
冥府之主空华,他还是一副老样子,苍白的脸上有一双狭长锐利的眼睛,眸光深沉如寒潭深渊。只是,失了角的麒麟是否还能是威风凛凛的上古神兽?失了通身修为的冥府之主又如何统率天下鬼众?
「我已不是冥主。」离开的时候,他追上来执意握桑陌的手腕,「我只是空华。」
晋王府中那般急切又深情。一不留神就要想起先前,燃着柴火的草屋里,小柔哀凉辞世的夜晚,这个男人抱着自己,耳边一遍又一遍地低语:「桑陌、桑陌,看着我,我是空华……」
蓦然有些不解,当初苦苦不肯放手解脱的是自己,如今却轮到他。恩怨恩怨,恩恩怨怨如此纠葛,哪怕我陪你再细细说上三百年也辨不清谁对谁错。空华,算了吧,再执着又有何意义?
空华说:「我一意将你从魂飞魄散中追回,不是要看你离去的背影。」
纵使在不能翻云覆雨统率鬼众,却还是那么狂妄,想要就必定要夺取的强霸性子。
可惜,失了独角之后,毕生修为几乎所剩无几,先前声势赫赫的冥主一朝龙游浅溪,说不上落魄,行动间却总掩不住几许虚弱。桑陌不答话,牵着小猫回屋。小猫努力抬头看,看到艳鬼紧紧抿成一线的嘴角。
空华站在门前,低头看了看艳鬼留下的小纸袋,终是没有弯腰去拾。
月晦,那个拿来骗小孩儿的慈祥的「月婆婆」不知躲去了哪里,墨水般的浓重夜色连星光都全数掩去,这样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鬼气森森。桑陌不知从哪里领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亲昵地一同跨进了门。他们从空华身前走过,艳鬼脸上带着笑,眼角高高吊起,百媚丛生。
这一夜过得格外漫长,黑暗中,连时光都将流逝的步伐放缓了。空华无声地从角落里转了出来,走到门边,「叩、叩、叩」三声轻响。这一次,房里没有亮起烛火。男人沈默地站在门前,被黑衣衬得分外惨白的面孔上看不到悲喜,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小猫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从里头探出了头,然后蹑手蹑脚地跨了出来。空华眯起眼睛看,身前的小娃儿仰着头,也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有些无奈,伸手去揉他的头:「他看不见你会着急的。」
那张眉眼同自己有八分相似的小脸肉嘟嘟的,竟徐徐扯起了嘴角。头一次,小猫对着空华笑了,眼带怜悯。他攥紧拳头往空华手里一塞,转身又蹿进了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