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嫁(8)
「忍着!」满面阴霾的鬼森森盯着傅长亭,「道长可说你清白了?道长还未开口,我如何饶你?」
话锋一转,他忽地一笑,喃喃道:「怕是道长犹有疑心吧?我将他开膛剖腹给你看,如何?」
话音未落,袖间白光一闪。不顾满地狼藉,韩觇半跪于地,匕首入肉三分,狸猫的颈间立时沁出血花。
「主人!」狸猫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昏厥过去。
「住手!」两颊青白,秦兰溪挪开眼,不忍再看,「误会一场,是本王轻妄了。」
韩觇身形不动,勾起嘴角,慢腾腾将道者的脸一寸寸扫过:「道长以为如何?」
「……」被赫连锋紧紧抓住了手腕,傅长亭无奈地抿紧双唇,怒视着这大胆放肆的鬼。
「杏仁。」好整以暇地起身,韩觇慢慢收回匕首,「把这贪吃鬼带回去。」
「好咧!」一只黄毛兔子应声从门边跳出。比起狸猫的肥硕,这只兔子瘦得离奇,两颗露在嘴外的金牙煞是惹眼,金光灿灿,奇大无比。
兔子蹦到狸猫身前,左瞧瞧右看看,歎了一口气,嘴里喃喃不知说了句什么,扛起狸猫一步三摇地向韩觇走去。
「慢着!」见他要走,傅长亭不假思索,拔剑就拦。
「道长是要疑心我了?」他回眸,琉璃般透净的一双眼,湖水般粼粼闪光,波光荡漾,暗藏无数诡谲,「那我也自证清白一番吧。」
话音未落,韩觇举掌在傅长亭眼前一晃,细细长长的手指间赫然又是一粒黑色药丸。
眼见他昂首就要将药丸吞下,秦兰溪慌忙劝阻:「公子不必如此!」
韩觇收手,挑着眉看傅长亭。
僵持许久,道者终是垂下了长剑,斜跨一步,侧身让他离去。
「哼!」低哼一声,韩觇撩起衣摆,从容跨出房门。像是在教训山楂,又像是在说予旁人听,犀利的言辞声声敲打着道者的心,「生而非人,便是你我洗脱不去的恶骨。莫怪道长抓你,谁叫你是非人!可知世间哪样事最难忍耐?一个『冤』字足以压得你生生世世不得翻身,十八层地狱下剥皮去骨也消不了你的污名!呵,凡夫俗子犹且知晓名节二字,又有谁知,纵然是妖,也是要清白的。」
夜幕下的海棠开得张扬,漫天飘飞。轻薄而细小的花瓣自韩觇的衣袖间飞过,被风吹拂着,沾上了傅长亭的衣襟。
鬼气,跟着花香一起萦绕在他的鼻间。芬芳甜美的是花。那苦涩悲凉的呢?是谁的心曲?
「即便是人,也难有如此激狂偏执的。」秦兰溪摇头感歎。
傅长亭倏然回过神,将衣襟上的花瓣拂去。再抬头,依旧是那玉树临风却又冷面无心的道者。
若不偏执,又怎会不愿轮回转世,反而徘徊辗转,苦苦坚守人间呢?鬼,总有一番执着。
两天後,一身是血的豆子出现在东城门下。
睡梦里的孩子一个劲地说胡话,「阿莫、阿莫」地哭喊着玩伴的名字。问遍了左邻右舍,可谁家都不曾有名叫「阿莫」的孩子。
夜间,豆子醒来,不停地大哭大喊:「救他,救他!阿莫,阿莫还在那儿!」
人们半信半疑,提着灯笼,举着火把,摸到了距城门三里开外的一个芦苇丛里。除了一大滩血迹与血泊中一只被咬破了肚皮的小蛤蟆,根本找不见孩子的踪迹。
「怎么回事?」秦兰溪问道。
「妖。」瞟了一眼那只肢体破碎的蛤蟆,傅长亭语气平淡,「寻常小妖,刚修得人形。遇上道行高深的同类,便与手无寸铁的孩童无异。」
秦兰溪的表情瞬间变得沉重。
同类相残,不单是人,妖也相同。世情冷漠,一句口角,半个铜板尚能引出一场纷争,更何况偌大天下,寸寸山河。
人们循着血迹往深山岭深处走,墨黑色的血滴蜿蜒着,延伸进一个散发著阵阵腥臭的洞口。
傅长亭手擎长剑,当先举步进洞。几个胆大的青年犹豫了一会儿,连同秦兰溪和赫连锋一起壮着胆子摸索着跟在他身後。方进得洞中,顿时大惊失色。但见内中正盘着一条粗壮大蛇。遍身鳞甲,身躯粗长,坚硬如铁的黑色鳞片下正汩汩冒着血流,惹得它怒气勃发,一双暗黄色的眼睛灯笼般悬在上方,凶光毕露。
这哪里是蛇,分明是修得异形的小龙!同行的青年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向外飞逃。
青霜剑寒光点点,引动九霄雷火。傅长亭眉峰微挑,眸间凝霜。风云怒,天雷动,地撼山摇。他立于一片湛蓝火海内,莲冠高耸,衣袖翻飞,冷眼看着面相丑陋的妖孽在雷火中翻腾哭嚎,从高声怒骂到哀声讨饶,及至寂灭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