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兄(70)
许风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周衍,正想出声叫他,却见他走到了路边一辆马车旁。那马车上的帘子一掀,露出半张如玉面孔。
许风隔着雨幕看清那张脸,如同被人点住了穴道,一时动弹不得。
是……极乐宫的那位林公子?
他怎么会在此?又怎么会跟周衍相识?
许风只恍了一下神,周衍已上了那辆马车。马车在大雨中缓缓向前驶去。
许风脑海中一片空白,等他回过神来,已经不由自主地追了上去。他一面紧紧跟着那辆马车,一面不断地对自己说,应当只是他眼花认错了人,绝不可能是林公子。
周大哥……绝不会跟极乐宫扯上关系。
本来他并无这等追踪的本事,只是跟周衍学了半年功夫,轻功和敛息法练得尤为用心。再加上今日下着大雨,哗哗的雨声遮过了其他声响,竟没被马车上的人察觉。
马车一路驶出城去,在城外的一间破庙前停了下来。
许风藏身树上,远远看见周衍下得车来,那林公子也跟着跳了下来,却是站在一旁替他打伞。
许风身上早就被雨淋湿了,只觉冷得发颤,什么也不敢去想。这时破庙中迎出一人,亦是他再熟悉不过的。
柳月仍是一副娇滴滴的样子,风情万种的福了一福,开口道:“属下参见宫主。”
许风陡然睁大了眼睛。
……什么宫主?
极乐宫么?
天下之大,能被柳月唤做宫主的人应当只有一个,可她为何对着周衍说这句话?
许风心中一片混乱,明明已猜着了答案,却怎么也不肯承认。他屏着呼吸,紧盯着那穿湖蓝色衫子的人,见那人摆了摆手,轻轻“嗯”了一声。
这声音轻得很,在这大雨之中,实在微不足道。但是听在许风耳中,却如落下来一道惊雷,震得他耳边嗡嗡作响。
这声音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噩梦里,许风自然不会认错。但如果眼前这人是极乐宫的宫主,那他的周大哥去了哪里?
是有人故意扮做周衍的样子,还是……他的周大哥根本就不存在?
许风手脚都是僵的,一动不动地伏在树上,看着那三人陆续走进了破庙里。除了柳月之外,庙中另有几个人候着,似乎极乐宫的几位堂主都已到齐了。只是隔得太远,说话声亦是模模糊糊的,听着不太真切。
其实就算听得清楚,许风也根本无心去听。
他想起第一次遇见周衍,就是在极乐宫断崖下的山谷里,之后他误触机关,两人落进极乐宫的藏宝之地,也是周衍想办法寻到了出口。
现在想来,哪有这般凑巧的事?
他以为自己千辛万苦逃出了极乐宫,从此后天高地阔、重得自由,却没想到,从头到尾都仍在那个人的掌心里。
可笑他还一心想着报仇。
可笑他竟对那个人说了喜欢。
许风想到这里,觉得像是有一只手伸进他胸膛里,将他的五脏六腑尽皆搅在了一处。他疼得蜷缩起来,紧紧咬着牙关,才没有叫出声来。他用手按了按胸口,感觉到那个地方微微起伏着,方知道自己仍然活着。
但他恨不得自己早就死了。
死在极乐宫的断崖底下,或者再早一些,死在那烈日炎炎的官道上。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只过了片刻,那雨势渐渐小了下去。许风耳力极好,听见破庙里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道:“楚惜并非鲁莽之人,此次被慕容慎所擒,当中必是有些蹊跷。”
那几个堂主立时跪了下去,纷纷道:“属下对宫主一片忠心……”
“罢了,”那人轻笑一声,像是并不甚信,又像是真出了叛徒也不在意,道,“如今救人要紧,别的事日后再提吧。”
柳月道:“只是那慕容府防得似铁桶一般,要救出楚堂主怕是不易。”
林公子道:“慕容府人多嘴杂,怎么可能做到滴水不漏?宫主已想到救人的法子了……”
许风知道没有了雨声遮掩,他若是再听下去,随时可能被极乐宫的人发现。但他一时又不肯离开,恨不得当真给他们察觉了,叫那人一剑杀了自己才好。
他一颗心像被抛在油锅里煎着,咬得嘴唇都快出血了,才慢慢直起身,悄无声息地跃下树来,随便拣一条路走了。他一开始走得极慢,后来又渐渐快起来,到最后几乎是发足狂奔了。
许风不知自己跑了多久,雨点砸在身上,每一下都是生疼。他抬手抹了抹脸,只觉得脸上全都是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