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续恋(12)
“我们有多久未见面了呢?”
“已数不清有多少年了。”伯邑考仅望了坐在上位的商朝天子一眼,便低下头去。今日在他眼前的已是集人间尊荣于一身的君王,而非当初他所认识的寿皇子了。
整座朝歌皇城弥漫着好似生肉腐败的异味,他一入此便闻见了。纵使在这座精雕玉砌的摘星楼顶,焚香处处,微风拂来,仍是吹不散这种令人反胃作呕的污秽之气。
他的王,如今拥抱着一名妖媚得诡异的女子,只会饮酒作乐、夜夜笙歌,完全不复当年俐落果断的模样。伯邑考摸了摸怀中暗藏的锐利之物。“此次前来,是希望陛下念在我父亲西伯侯为商朝尽忠多年的份上,宽恕他的罪行。他老人家已是风烛残年,不会再有任何叛国心念,恳请陛下遂了微臣这个心愿,让微臣偕老父回西岐颐养天年。”
“这可不行!”寿身旁,妲己以狐媚的嗓音粘腻地说道:“那个老头一定得死,陛下可别忘了答应过我的话。他若不死,我们又怎能安枕无忧呢?至于你,伯邑考……”妲己离开纣王身侧走了下来。“自个儿由西岐大老远送上门来,真不知你到底是白痴还是傻子。”
“妲己,只有他不行。”寿揪住妲己的衣袖,反擒住她的手,不让她再接近伯邑考。
“斩草哪能不除根。”轻笑着,妲己一声令下,原本埋伏在摘星楼内的士兵们立即一拥而出,将伯邑考团团围住。“他不会的!”摘星楼内刀光剑影,伯邑考奋力抵抗的身影落在寿的眼里,但寿却始终深信着伯邑考当初立下的誓言。
白昙花下,亘古不变!
“怎么不会?性命攸关的时刻谁还会记得花前月下的誓言?你若留他一条生路,难保他回西岐不会带兵马挥军朝歌。”妲己嗤笑。
“他说过不会伤我。”不知为何,寿就是相信伯邑考会守住他的誓言。
“好!”妲己妖谲的眸子闪出银光,她对寿回眸一笑。“既然如此,我就让你自己对他死心。”
她水袖一挥,随即,负伤累累的伯邑考杀出了一条血路。
绝处逢生的伯邑考眼角余光瞥见了商朝尊贵的帝王——他的寿,正高傲冷冽地站在台阶之上,以无情的面孔漠然地注视着早已伤痕累累的他。
伯邑考原本以为,这次相见他还会记得多年前的情分,和他们裸身相拥至天明的那晚,但事实证明他料错了。当利害关系牵扯得太过广泛,当天子威严不容置疑时,寿惟有冷眼旁观,要他血溅当场。
天子,应天命所生之子也;君者,承天命之所降也。若天要寿为商朝君王,为何又要他身上弥漫血腥之气,让他残酷而冷血?
他想起朝歌忠臣们的惨死,想起残酷的炮烙之刑,想起蓄养毒蛇万千的盆,想起哀鸿遍野的朝歌人民,想起被囚于蛮荒野地的年迈老父,和他老人家历尽千辛万苦才捎至西岐的家书……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此患不除,祸害无穷!
原来,看来纯净无垢的寿,是个假借天人之姿投身帝王之家的妖孽;在他品行纯良的皮相下,是生性嗜血的魔道修罗。
利刃,在士兵慌乱惊呼声中没入了寿的胸膛,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朝歌城帝王的衣襟为暗红得骇人的血所濡湿。因为一阵奇异的怪风刮来,将他们个个掠倒在地,无法起身。
“昏君!”
寿耳闻此语出自伯邑考之口,他冷然的眸子直视伯邑考黯黑的眸内,却怎么也见不着那晚他的温柔;伯邑考的眼里,仅剩愤恨、狂乱、殊死一战,就连最初的誓言也都丢弃了!
“伯邑考,我一直都相信着你……”利刃,是确确实实地没入了自己的胸膛,寿感觉到的疼,是一种深刻得到死都无法忘记的痛。
时间,会让人忘记当初许下的诺言吗?往日情景,历历在目,寿闭上眼便清清楚楚地浮现脑海,为何只有他自己记得,伯邑考却舍弃了呢?
“为了天下苍生,你非死不可!”
“天下苍生……”突然间,寿仰头而笑。
他推开伯邑考,拔出刺进心窝的短刃,笑得凄厉,摘星楼里回荡的净是他的笑声;狂佞,却又万分痛楚。
“再说一次,伯邑考。”寿跌坐在龙椅之上,强烈的反弹力道令他受不住而呕出了一口鲜血。“再说一次,再说一次……那夜白昙花下……”寿咳了几声,接着血涌不止。
“天地为证、日月为鉴……我伯邑考在此歃血为誓,从今而后我将以性命守护您,亘古……亘古无异……”寿指着伯邑考,眼波流转处,净是嫌恶之意。
伯邑考怔楞住了,那不过是一句戏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