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媚·恋香衾(27)
锋刃仿佛在什么丝料或布匹上摩擦了一下,似在试探是否锋利。
这屋子只有他们两人住着,随身武器,除了弓箭,她的是长鞭,他的则是龙吟剑。
虽然不算绝世宝剑,可大周皇帝带着的东西,怎么着也不会是凡品。
如果她在试他的龙吟剑是否锋利,着实是多虑了。
别说他只穿了贴身睡衣,便是身着金盔重甲,也会轻易被刺个透心凉。
有凉凉的手指拂过他的小衣,撩动他散于枕上的发,仿佛在查探他是否真的沉睡。
觉出森冷的剑锋疾速探来时,唐天霄仿佛真的给刺中了般透心凉了。
他毫不犹豫地翻身,侧避,右手肘支着c黄板,身形灵敏地一转,双腿已对准c黄前那女子飞踹过去。
几乎同时,他的头皮似紧了一紧,还没觉出疼痛来,便又松了一松,一缕黑影随着剑锋的炫亮光芒从眼前一闪而过。
剑锋并没有进逼,甚至根本没有再靠近他,他的双腿却结结实实地踹到了可浅媚的胸口。
可浅媚惊叫一声,人给踹得向后飞起,重重地落在地上,脸庞上顽皮的笑意未及消褪,便已惊怒失色,勉强坐起身,不解地瞪着他。
雨乱云迷,误断同心鬟(八)
她也只穿了小衣,一手的确拿着唐天霄的龙吟剑,另一手握着一束黑发,已疼得眼泪汪汪,却兀自忍着,不肯落下泪来。
唐天霄低头一瞧,自己鬓边黑发,整整齐齐被割下了一小段。
他忽然发现自己可能误会了什么,忙自c黄上站起,问道:“你做什么?”
可浅媚提起手中的发,又向桌上望了一眼,哽咽着道:“听说……听说……听说中原的风俗,夫妻成亲那天,会各自割下一缕发放在一起……”
她的泪水忽然便要滚落,她忙别过头,深深地吸着气,浓浓的鼻音下,连向来清脆的声线都含糊不清了。
唐天霄抬头,才见着那昏暗的油灯下,有同样的一缕黑发,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方洁白的帕子上。
她的鬓边长发,也有一小缕被截下了。
她……只是想割一段他的头发?
可浅媚终于把哽上来的气团咽了下去,才能继续说道:“他们说,把两人的头发结作同心,便是结发夫妻。若是日后谁先死了,须得拿成亲时的头发和梳子一起入葬,先死的那个便也不寂寞,便算是生同寝、死同穴,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好夫妻。”
她低头瞧瞧自己手中的发,忽而笑了起来:“其实我便想着你是不肯的。你有那么多的妃嫔,每个都爱得不得了……便是死了,也只有皇后够格和你同一陵寝,哪里轮得上我?”
她把断发和龙吟剑一起丢在地上,低声道:“还是我不知规矩,冒犯皇上了!以后……我就当自己是皇宫里的一棵树,一枝花,皇上愿意看着就看着,不愿意看着砍了也使得,我再不说一句话。”
长发离披垂下,把她大半的面庞遮住,连同那抹连酒涡都蕴着悲伤的所谓笑容。
她的鞋子在被唐天霄踹飞时脱落,可她也不去捡起,就那样低着头,赤着雪白的脚丫踩在冰冷的地上,一步一步,从唐天霄身畔擦肩而过,无声无息地爬回c黄上。
木板有轻微的咯吱声响,像是不久前两人鱼水交融时那等快活节奏的余韵。
这余韵,却是如此凄凉,仿佛人的心沉到极点,静到极点,却听到了从黑不见底的暗沉深渊传来的幽幽呜咽。
唐天霄蹲下身,将龙吟剑还了鞘,又抓过地上的发丝。
他忽然便发现,原来他还真的很年轻。
他的头发是乌黑的,微硬,有着强韧的弹性和明亮的光泽,即便根根断落,依旧生机勃勃。
继位十五年,其间历尽艰辛,他几度濒临绝境,几度性命攸关,几度踩着敌人甚至亲人的骨血牢牢坐上自己的蟠龙宝座……
生与死,悲与欢,离与合,他都经得多了,也看得淡了。
他拥有一切旁人不曾拥有的,他只需要用自己的方式维持住已经拥有的一切。
雨乱云迷,误断同心鬟(九)
于是,他得心应手地权衡朝内朝外不同的势力,甚至用些看似糊涂昏庸的决策,让他们互相牵制,然后用居高临下睥睨苍生的眼神冷笑,冷笑妃嫔或朝臣们自以为聪明的阴谋阳谋。
连应对后宫,也和他应对朝政、应对朋党纷争一样,被他看作了生活或者说生存的一部分,未必真的愿意为此劳心费力却不得不装作甘之如饴。
等应对出了习惯,他似已习惯了自己待人接物时的那层柔情脉脉的面具,以为那便是自己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