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媚·恋香衾(241)
她这般地轻,湿淋淋的黑发搭在他手上,又是这般地凉。
可她的身体却还柔软着,柔软得仿佛随时如猫儿般懒懒地舒展了手脚,然后顽皮笑着,勾了他的脖颈便吻上前。
她的笑容总是明媚,如暖暖阳光下的玫瑰乍展。
满蓄的泪水便再也止不住,一滴滴滚落下来,落到那胭脂褪尽的苍白面庞。
而她似被那泪水烫着了,淡得发白的唇轻轻动了动,眼角缓缓淌落一滴泪珠。
唐天霄不可置信,颤抖的指尖慢慢拂过她眼角的泪水。
微微的温意正缓缓自指尖散开。
他蓦地大叫道:“浅媚!”
竟分不清到底是如获至宝的狂喜,还是痛彻肺腑的悲伤。
二人匆匆被送回怡清宫。
唐天霄不过落水受惊,等换了衣物,喝了驱寒的汤药,再休息片刻,便已复原得差不多。
可浅媚虽然苏醒,却已元气大伤。
屋中已燃起暖炉,那副渐渐回过温的躯体因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温暖,正缩在衾被中瑟瑟地发抖。
唐天霄望向侍奉的宫人。
香儿忙上前悄声回道:“已经换了衣裳,不过煎来的药没能喝进去,全吐了。还有……嗓子好像呛坏了,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
呛水再呛得怎样,也不至于呛成哑巴。不说话和不愿意说话,是两回事。
唐天霄走过去,将蒙在她头上的被子拉开,露出那张熟悉的面庞。
如风过荼蘼,冷雨侵透,满目的苍凉零落。
骤然被屋中的灯光打到脸上,她的睫毛颤了颤,慢慢张开。
黑黑的眼眸转动着,幽深幽深的目光从他的面庞滑过,有些微的辉芒一闪而过,很快归于沉寂。
唐天霄凝望着她,低声道:“告诉我原因。”
可浅媚没有回答,只是无力地霎了霎眼,神情极疲惫。
唐天霄愈发柔和了声音:“我待你怎样,你自然明白。若我有不到之处,不是之处,你好歹也该告诉我。我们夫妻一场,彼此也算恩爱和睦,就是你想我死,也需得让我做个明白鬼,对不对?”
可浅媚哑哑地咳了两声,终于开口说话,像扯碎被泡开的宣纸,钝钝的,沉闷而压抑。
她道:“李明瑗和卡那提都曾告诉我,我是南楚人,我的父母亲人都惨死在你的手中。你还下令屠了那个城池。我不信。你为顾全自己,保住大周江山,可能会不择手段,但总不致滥杀无辜百姓。”
想起可浅媚那次私逃前后对他的态度转变,唐天霄掌心发凉,立刻道:“你既然深知我,自是不会相信他们的话,更不该屡屡受他们利用。”
可浅媚轻轻一笑,却似比哭还难受。
她惋叹道:“我不信。我也不想信。我常做那样的噩梦,只盼着那些噩梦永远只是梦,永远不要想起来。”
她失神地望着帐顶的承尘上重新换上的蝙蝠石榴刺绣图案,惨淡地笑道:“可你偏要逼得我想起来,逼得我想起来……我不是可烛部的公主,我是南楚晋州守备张友崇的女儿。晋州内无粮糙,外无驰援,苦守八个月,一朝大周皇帝陛下御驾亲至,终于攻破城池,下令屠城三日……”
“张……张友崇?”
唐天霄刚有些恢复的气色蓦地褪去,甚至连身体也向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瞪向可浅媚。
“你记得?”
可浅媚呼吸急促,漆黑的眼底忽然间泛了红,似窜烧着来自地狱的森森火焰,灼心,噬骨。
唐天霄站在c黄边,鲜明的杏黄锦衣把他的面庞衬得愈发雪白,凤眸里云蔚雾绕,一个字一个字都似冷了:“你……居然是张友崇的女儿?”
可浅媚见他神情,愈发灰心,却笑道:“是呀,你该记得的!屠城三日……这样的圣旨,你也该只下过一次吧?我父亲的头颅被你砍下,挂在城头风干成了黑黑的骷髅;我的叔伯们也被杀光了,他们的头颅跟在我父亲的头颅后面一字排开……”
“我好怕,我觉得我在做一个醒不过来的噩梦……我回头找逃出城的母亲和姐姐,结果发现……一大群的大周莽汉在糟践她们,那样的糟践……活活糟践到死!我母亲是晋州城里最美丽的女人,我姐姐才十三四岁,清洁聪慧,小仙女一样……我想救她们啊,我们只想好好守着我们的家!男人们的战争,与我们何干?我们早就说定了,一家人会在一起过年,看着我养的玉玲珑在阳光下开花……可花还没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