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少年(32)

作者:大风刮过

皇上听着一笑,再往下喝酒,睿王殿下虽留神小心,却仍忍不住时常走神。皇上的嘴角虽挂着笑,眉梢的怒气却越来越重。这酒席只吃了一个时辰,最后一壶酒刚完,睿王就推说身子不适,匆匆跟皇上告罪回去。

皇上带笑皱起眉头:「你难得进宫,朕想你多跟朕说说话不成么?若身子不适朕喊御医来给你看看,今儿就陪朕宿在宫里莫回王府了。」睿王单膝跪在地上回说身子不适是前两天打猎劳累多了,歇歇便不妨事,实在不敢在宫里惊扰皇兄。如此这般执意推辞,皇上便挥袖道:「罢了,你便先回府歇着罢,等调养好了再进宫陪朕说话。」睿王欣然领旨,匆匆行礼走了。

皇上面无表情踱到御书房,吩咐去中书衙门传中书侍郎司徒暮归。还好今日老天眷顾,张公公领旨刚出御书房,便迎上来通报的小太监,中书侍郎司徒暮归求见圣上。

皇上听到通报脸色稍缓,司徒大人还是那么一副天塌下来也不着急的老样子,进御书房同皇上见礼。皇上见到司徒大人,终于一挥袖子,左右伺候的太监侍从松了口气退下了。

左右退下,御书房里一片寂静。

恒爰踱到龙椅旁坐下,开口道:「朕正要派人去传你,你倒自己来了。你求见朕可有什么要紧事情?」

司徒暮归垂手道:「也没什么要紧事情,不过是皇上几个月前让臣寻没寻到的人,臣恰巧碰见了,因此特来禀报皇上。」

恒爰此刻满脑子十五弟,却不记得什么几个月前要寻的人。司徒暮归往下补了一句:「便是皇上当初让臣找的程适。」

恒爰方才蓦然想起,司徒暮归继续道:「当初臣在进士科的试子名单里没寻见此人,原来此人报进士科却误报了明经,现在秘书监任从九品下的楷字。」

从九品下楷字?恒爰皱眉道:「朕记得明经科末等,方才授从九品下。」

司徒暮归噙着笑道:「皇上,那程适中的正是明经科的末等末名。」

末等末名,恒爰心中忍不住踌躇,欲长叹,是叹无高才却有德难得,还是叹有德却无高才可惜?沉吟片刻道:「既然他已进了朝廷,且在秘书监看看吧。你去嘱咐程文旺多留意此人,却不要说是朕的意思。」

「不说是皇上的意思,程文旺一定以为是臣的意思。按他程大人的脾气,恐怕那人的日子今后有些紧凑。」

恒爰闻言又皱起眉头,司徒暮归接着道:「不过这样也罢,若能在程大人关照下还游刃有余,日后便可放心重用。」

恒爰扶着龙椅扶手起身,眼角看向司徒暮归:「你能晓得朕的意思最好,况且是你跟朕举荐让程文旺去编忠烈谱,他也算欠你人情。似乎此事程文旺还不晓得,要不要朕帮你提提?」

司徒暮归整颜道:「皇上,臣举荐程大人委实是怀着一颗公正之心。况且皇上心中一定早有定论,不过是臣的举荐恰巧合了皇上的意思,『人情』两个字万不敢擅专。皇上莫同程大人提,臣自有办法说动程大人关照程适。」

恒爰轻轻点头:「甚好。」

司徒暮归抬头看他,便一笑。恒爰看那张笑脸,心中却蓦然有些恍惚。司徒暮归说话从没一次逆过他的意思,却每回说话后都觉着反被其牵着走。当初将他从十五弟身边提进朝廷,万想不到居然是这么个人物。

司徒暮归等他踱回御桌后,方才又道:「刚才臣听闻皇上有要事召臣吩咐,臣谨候圣意。」

恒爰负手道:「朕找你也没什么要事,只是中午朕与睿王小酌,没喝尽兴,你若无事,就到思安殿陪朕喝酒。」

思安殿前菊花正盛,灿灿满目金黄。

半壶酒过,层层菊花瓣渐渐有些模糊。

司徒暮归道:「皇上今日召臣,为的是问臣十五殿下近日都做了些什么吧?皇上其实若去问十五殿下本人还好些。」

恒爰寒着脸搁下酒杯:「你同朕说话愈发的放肆了,朕听说朝廷里都把你司徒暮归看做朕的宠臣,当真以为朕不敢砍你?」

司徒暮归也放下酒杯,长叹道:「臣不敢,臣自然早知道皇上为什么把臣从十五殿下身边提进朝廷,也晓得皇上把臣提到今天这个位置乃是给我司徒家面子,给太皇太后面子。」

上挑的秋水眼望向阶下的黄菊,司徒大人的面孔上漾起萧瑟的秋意,叹得既怆然,又悲凉,「臣打从落地,便得家父教训,臣如草芥君为天。皇上,从两年前御书房那晚起,臣心中早把自己当成个死人,臣这颗脑袋是皇上的,皇上几时想砍便砍了吧。」

苍凉的目光流转到皇上的脸上定住,恒爰的一口酒在舌头根下被一团气顶住,满脸通红大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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