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月如霜(39)
一切妥当,老郎中才注意到帐子里还有个陌生人,呼衍灼翎被盯得极不自在,正盘算着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简适却第一个开口。
“邱大夫,我送你回去。”
苍天在上,简适说这话可绝对没有什么别的心思,更不是为呼衍灼翎解围,因为人家压根就没发现气氛有什么不对。之所以会这样开口,完全是因为老中医来时路上的一句话。
“你刚才不是说想快点回去还要吃最后一口酒吗?”
一语出口,三种不同反应。邱大夫终于体会到了何为欲哭无泪,将军还在这躺着呢,这不明摆着害他么。呼衍灼翎满脸感激,心说你小子还算机灵。靳朔云则是死心的叹口气,然后看向一脸茫然的属下,认命道:“从今天起,你被升为总兵了。”——想要留住一个馒头就能被拐走的家伙,只有先下手为强。
一个月后,碎叶集市正式成立。靳朔云和呼衍灼翎分别派了足够的人手到那里维持秩序。可惜,在边塞居民巨大的交易热情下,被派去的士兵完全沦为了免费苦力。
“对对,就卸到这个车上!”
“不是这边是那边,这边一会要放粮食的!”
“貂皮在这边,快跟我过来!”
“哎呀呀,早知道就找我们呼衍兵了,你们遥南的男人怎么都这么没力气啊……”
“……”简适不知道要说什么,那袋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实在很沉,他已经尽最大力气了,可背不动的事实摆在眼前,为什么这个嘴一直在不停讲话的大娘还要他第五次尝试呢?疑惑归疑惑,简适仍然听话地第五次往身上抗。
靳朔云坐在帐子里,觉得浑身都不对劲。养伤实在是件讨厌的事情,哪都去不得,身子骨快生锈了。不知道边境集市那边怎么样,从上次分手后他就再没见过呼衍灼翎。连建立集市,也是给徐副将全权负责的。虽然只有一个月,不过还怪想念那个家伙的。
坐在帐中养伤的靳朔云当然不会知道,整个呼衍部落现在都在传,说掌管苏古山区的小领主邪魔上身了,一天不练十个八个时辰的刀绝不休息。吓得那些原本芳心暗许的姑娘纷纷改变目标。当然也不全是害怕的,呼衍老领主就是这件事情的唯一欣慰者——儿子终于懂得上进了。
冬,终于覆盖了整个漠北草原。呼啸的北风卷起干枯的野草,漫天遍地的肆虐。雪下来的那天,靳朔云有点恍惚。他第一次没有预感到雪的来临,这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军营一片混乱,将士们手忙脚乱地给马厩铺草垫御寒,去粮食库铺干草御湿气,还有一部分人去了平民区给老乡们保护牲口。
靳朔云撩开厚厚的帐廉,被迎面而来的碎冰粒儿袭击个正着。说不出来的舒服。他最喜欢的,漠北的,冬的冰雪。踏出帐外,混乱已经告一段落。各个岗位的兵士们都有条不紊的工作着,军营一片安静。只有风吹雪的声音,沙沙的。
“将军,有什么吩咐?”守卫的士兵见靳朔云出帐,连忙上前。
“徐副将呢?”靳朔云问。
“徐副将带着一小队人马去平民区守卫了。”
“哦,”靳朔云点点头,“那简总兵呢?”
“在集市那边帮忙来不及转运的商贩。”
得到满意的回答,靳朔云示意兵卒下去。然后一个人走出营区,面对广阔无垠的白色旷野,闭上眼,深呼吸。
大前年的这个时候,贺无晨还没走,他带着一见雪就兴奋的小家伙在外面疯玩。前年的这个时候,他刚升为副将,为着离皇都更近一步而高兴。去年的这个时候,李将军拒绝带他去皇都,他为此郁闷了整整一个冬天。而今年的这个时候,心里什么都没有了。就像眼前的旷野,空空的,一片白茫茫。
有事做的时候他不会去想,可一旦闲下来,那种说不出的巨大难受就会跳出来疯狂侵袭。弄得他头也痛,脚也痛,胳膊也痛,腿也痛,然后四肢百骸的疼痛最终都汇聚到一起,心就像要死掉一样。
“小的时候说的那么好听,长大就不认帐了……”靳朔云念叨着捧起一把雪,等冰凉的晶莹在掌心的温热中融开时,覆上自己发热的眼眶。
春暖花开的时候,呼衍少主终于带着一身自信满满的武艺到了碎叶河边。不过这一回他没有给靳朔云飞鸽传书,而是偷偷过来的。集市仍然一片繁荣景象,几个月的贸易交往,让这个小集市逐渐兴旺扩大,如今的规模比最开始大了一倍都不止。两方的兵俨然成了一个战壕的兄弟,不分彼此的为各族平民服务,像是遥南兵与呼衍兵共扛一个巨型麻袋的景象已经十分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