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人(236)
是的,墙在动。确切的说,是两侧的石壁在相互靠拢。速度不快,却磨得人头皮发麻,此刻的墓室俨然成了一头怪兽,正缓缓合拢自己的血盆大口。
“还傻站着干嘛,快跑啊!”不知谁喊了一句,恍若醍醐灌顶。之前还翘首企盼着的众人争前恐后往外跑,而棺椁旁边的几个,却显出踌躇——逼迫自己放掉唾手可得的宝贝,着实残忍。
任五眼见着数人朝自己狂奔而来,起初还在纳闷,不过很快明白原来通往侧墓室也就是他们之前已搜刮过的地方的石门,正在自己身后。
任五也不明白为何此自己还能想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甚至他产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并未身处墓室,而是在自家院子里,躺着藤椅,品着清茶,懒洋洋的日光把世间一切都染上金色,愈来愈耀眼,却也愈来愈模糊。
直到惨叫与哀嚎刺破耳朵。
任五转身,立刻有温热的东西喷溅到脸上,他下意识拿手去擦,指尖血红一片。任五不认得这个同伴,但眼睁睁看着他被忽然落下的石门压成了肉泥。人群疯乱起来,不是为祭奠同伴,而是出口被堵死后的绝望哀恸。
两侧石壁还在移动,眼看着墓室越来越窄,肉和尚大骂起来,几乎问候到了墓主人的祖宗十八代。任五却忽然想笑,说不上为什么,只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滑稽,并且,他一点抗争的欲望都没有,仿佛认命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他很少这般平静,脸最疼他的老娘在寥寥数语的临终遗言里都不忘告诫他,收住你的性子。
然此刻,他几乎摸不到自己的情绪了。无悲,无喜,无惧,无怖,胸中仅一片旷野,无花,无草,无人烟,无牛羊,旷野一片苍凉。
石室只剩下两丈宽,人们被迫聚拢到一起,就像被捆成扎的柴火。有些不死心的还在挣扎,或用身体抵住石壁,或用兵刃用力敲击。
任谁都看得出这是徒劳,但,任五想,这或许是人死前唯一能给自己的安慰。
人在哭叫,石壁在合拢,沙砾在滚落,几近耳鸣的嘈杂与乌烟瘴气里,唯有前方的棺椁,依旧静静躺在那儿,死一般。
它在墓室的正中间,显然,等下将第一个受难。因为一旦墓室窄成了一条缝,那每个人都会让自己如壁虎般贴住石壁——实际上已经有人开始这样做了,于是这三尺宽的木棺,定然首当其冲。
鬼使神差,任五拨开疯乱人群,一步步走到了棺椁面前。原以为会见到传说中的“老太婆”是何等尊贵,却不想尸骸已经被翻得一塌糊涂。头颅滚落到棺底,胳膊与腿骨混到一起分不清谁是谁,寿衣腐烂得只剩下星星点点的布渣,更衬得满棺狼藉。
【勿动,死者为大。】
【钻土者只开棺窃财,不扰往生者。】
【穷讲究?呸!这是行规,行规你懂不懂?】
风停歇,记忆的湖面重又拼凑起来。有个人曾这样对他大言不惭过,任五绝对可以确定,可,究竟是谁呢。
终于,石壁挤裂了棺木,任五闭上眼,就好像已经知晓大限来临自己穿好寿衣的老人,平静而安详。
骨头被挤碎的滋味着实不好受,疼,深入骨髓的疼,伴随着清脆的咔咔声。
如果世间有一万种死法,那被碾挤而死一定是最痛苦的。这念头刚一闪过,任五便失去了全部知觉……
“任五你愣什么呢,赶紧带路!”
“……”
“任五!”
呵,这次改成冲锋陷阵了么。
“别叫了,走快走慢一样,反正都是死这儿。”
“任五你他娘的皮痒是吧,要不是看在你认得路,信不信我能直接让你见阎王?”
任五撇撇嘴,懒得理他。
自己掉进了梦魇里,任五笃定。一个让人憎恨至极的梦境轮回。他怀疑造这梦的人认得他,不然又怎能次次都戳中他最疼的地方?他怕死,怕黑,更怕这没尽头的墓道,每一次钻土同伴都会夸他记性好,因为无论怎样曲折迂回的墓道,他总能准确无误找回来时的路。可惜没人知道前行时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去死命记住路的,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并非与生俱来,但却已根深蒂固。
“喂,你还好吧?”身旁通行的任略显担心地问。
任五想笑笑起码给对方一个安心,可惜未果。似乎他天生就做不成老好人,啧,那就罢了。
前方和后方都是黑洞洞一片,只有火把照着的方圆四五丈能看见些人工斧凿的石头,却也是黑黝黝的。任五不敢说唯独这次,自己没记着路,甚至于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他想如果这时他回头吆喝一句“你们都是谁啊”,那场景一定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