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灵(256)
既灵愣愣地看了他半晌,又看一眼他伤痕交错的胳膊,忽而恍然:“既灵……是我?”
那两个字从她嘴里出来,就像一个陌生人。
谭云山仍悸动着的狂喜,在她的波澜不惊里泛起一丝微微的苦。
若真在意自己身份,她该问“我是既灵?”,可她甚至都没有把“我”放在前面,语调里除了淡淡的讶异外,再无其他起伏,那四个字若拉长些,也不过是一句“哦,原来你要找的她,是我”。
既灵看着他眼底的百转千回,一时无措,突然意识到两个人离得有些近,便后退两步,及至彼此间足够放下一条桌案了,才又问:“你是把什么都想起来了吗?”
这一次她的声音略微提高,显然对这个问题更感兴趣。
谭云山忍住想上前的冲动,站在原地定定看她:“嗯,都想起来了。”
既灵费解地看看手中铃铛:“就因为我敲了你一下?”
谭云山觉得是,可他解释不清,正迟疑,就见既灵拿起净妖铃敲了她自己脑袋两下,比之前敲他的时候用力多了,“当当”两声,听着都疼。
“我怎么还是想起不来?”敲完了的姑娘特认真地问,透着傻气。
谭云山好气好笑又心疼,上前一步把铃铛夺回来,然后拉着她坐到草地上,也不管对方乐不乐意听,便倒豆子似的将过往一切道来。
应蛇水漫槐城,幽村白昼如魇,黄州异皮洞府,白泉误撞瀛天,最终五妖聚齐,厉莽出世……
谭云山第一次认真梳理他和既灵相识以来的点滴,才发现,原来他们一起经历过这么多。那些嬉笑怒骂,那些陷阱坎坷,近得像在昨天,又远得恍若隔世。
他一口气讲完,连初相见时他如何被她欺负落水的都没遗漏,却独独跳过了“情”,无论是她的真心喜欢,还是他的后知后觉。
对于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在意的姑娘,谭云山不知该怎么开口,即便讲了,对方也只会觉得空茫。
带她回家。
他现在就这一个念头。
天色已微暗。
既灵原本只是抱着随便听听的心思,却没想到是这样一段曲折离奇的故事,到后来她越听越入神,及至这会儿谭云山讲完了,她还沉浸其中,久久回味。
她钦佩既灵的大义,感动于这几个伙伴之间的友谊,也愤怒于珞宓的糊涂和郑驳老的私心,但——她就是没办法将这些同自己联系起来。
她可以随着故事心情起伏,却不能感同身受。她知道谭云山在等着她说话,可她在那漫长而细致的讲述里翻找良久,却只挑出一件让她在意到愿意多问上一句的:“你说那上古散仙的本体是一棵树,会散琉璃之光?”
谭云山终于盼到了既灵开口,却怎么也没想到她最先问的竟是这个。
相比毫无印象的那些,她当然会更在意与现在有关的东西,谭云山想得通,却止不住眼底热。
他轻轻吸口气,又慢慢呼出,不着痕迹地缓了缓眼眶的酸,扯出浅淡微笑:“嗯,所以别总‘它’‘它’的,人家有名字,”抬手往树的方向一指,“晏行,海晏河清的晏,日行千里的行。”
既灵默念着这两个字,重新打量那陪了自己多时的繁茂之树。
名字是个十分玄妙的东西,无论是谁,也无论人、妖、物,一旦有了名字,便好像多了不一样的光彩。
“你说忘渊里都是黑暗混沌,”她又问,“那这个天高云阔的地方是晏行创造出来的吗?”
“我不知道,”谭云山仰头望望天,又远眺山脚下,猜测着,“或许是,又或许忘渊里本就有这样一个桃源之地,得机缘方能入,晏行不愿你受混沌之苦,便把你带了进来。”
既灵越听越觉得有道理,若有所思看了他半晌,感慨:“好像什么问题都难不住你……”
谭云山耸耸肩,一派理所当然:“刚刚和你讲五妖兽的时候我不就说过了,我是咱们尘水修仙路上的军师,一路降妖伏魔全凭我敏捷的才思。”
既灵看着这位笑盈盈的公子,不知怎的,就觉手痒。
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微妙之光让谭云山恍惚,有那么一霎,他以为熟悉的既灵回来了。
好在他很快清醒,没让自己在落差里摔得太疼。
“对了,那几截紫金索应该都是白流双的,”谭云山又想起一件能和现在的既灵说的着的事,连忙道,“你入忘渊之后,她偷偷跑到九天仙界,把紫金索一头绑树上,一头绑自己身上,下忘渊里来找你,最后差点自己也被卷进来。你说你当时感觉到了熟悉,又感觉到了危险,应该就是她被往里卷的时候……”
“后来呢?她怎么样了?”果然,既灵关切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