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旧梦[上](100)
“礼物?”沈常乐听到张子初也有东西要转交,有些惊奇。当初偷龙转凤之际,此人毫无防备,几乎是两袖清风被架着出城的,哪里来的礼物送人。
直到见到张子初递过来的两样玩意儿,沈常乐才又好笑地摇了摇头,“这算是什么礼物?”
“是生辰礼,我欠他的。”
“……欠谁的?”沈常乐没听明白,那二人分明是同一日的生辰。
“驾——”只是还未等问个清楚,胡十九便执起马鞭一声吆喝,马车迅速沿着道路飞驰而去。本靠在马屁股上的沈常乐冷不丁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狗吃屎,刚勉强稳住身形却被地上扬起的灰尘呛得咳嗽连连。
“胡十九!你个榆木疙瘩蠢泼才,还真掐着时辰走啊!”
一旁山头的角亭间,两个男子,一坐一立,却是齐齐盯着远去的马车,久没有挪开目光。
“……当真……不见最后一面?”
“见了又如何,图添牵挂罢了。”站在亭前,脸戴面具的人终是率先挪开了目光。他低头瞥见坐着的那位虽仍在摆弄手中的琴,可拨弦的指尖却难得失了音准。
光泽的琴尾上尚坠着一个玲珑骰子,骰子因为过于陈旧表面已磨损了大半。尽管如此,这东西却比那把名贵古琴还要宝贝似的,让主人精心擦拭了好一番。
“哟,还在这儿呢,正好,有东西给你俩。”沈常乐勒马归来,随手将手中的两样东西丢在了亭中的石桌上。
抚琴之人睫毛一颤,缓缓抬起了头来。
“张子初给的?”王希泽随后走到了石桌前,捻起了其中一个用纸折成的小船。
“嗯,说是欠下的生辰礼,是欠你们谁的?”
……
“我的。”王希泽嘴角一勾,复又拾起了桌上剩下的一幅画,端瞧了片刻。
只见那画上画的是一艘福船,其船方艄高尾,圆桅黑帆,自龙骨至甲舷在张子初的画笔之下毫厘毕现,甚至船身上还刻有“灵飞顺济”之名号。此万斛之船正在浩瀚海面破浪前行,乘千里烟波而去,非壮志凌云不归,望似好不神气。
可最神气的,却要属那船上的人。
那是一群风华少年,相逢意气,各有神姿。甲板当中是两个对弈之人,左边那个神色呆板,狐眸半眯,将范晏兮之常态刻画的入木三分,右边那个圆脸朱唇,抓耳挠腮,可不正是冯友伦冯大少。
船尾抚琴者,仙姿玉貌虽与掌舵的少年一模一样,可二人之气韵却是完全不同。一个沉静,一个洒脱,一个内敛,一个张扬。张子初显是对每一个人的性格都了解的透彻,这才画出了其中神髓。当然,这群人中,自也少不了他自己,那桅杆旁执笔作画的书生可不瞧着眼熟的很?
“张子初啊张子初,你还是如此偏心呐,两张纸就将我打发了去?”王希泽虽是如此揶揄着,可尾音之中却透露出了一丝惊喜。
“那日宝津楼上他没将你认出来,你定在心里骂了他半月有余。却不想,你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他竟记到了今日……”王希吟不知何时到了他身旁,接过了那幅画来。
兄弟二人就这样对着一幅画,久看不语,心中所想之事,却不知是不是同一件。
“今日的题目,是明志。”夫子执着手里的戒尺,对着堂下学子在案台上敲了三下,“限尔等在半个时辰内,或以诗文,或作辞赋,写出你们的读书之志。”
“读书之志?这怎么写?”夫子话音才落,冯友伦便小声抱怨了一句。
“怎么想的就怎么写,所谓人各有志,出处异趣。冯友伦啊冯友伦,我看你这次怎么抄旁人的。”没想到这老夫子年纪大了,耳朵却还灵光的很,这一句笑骂让堂下顿时哄闹成了一团。
“不抄就不抄,谁还没个志向怎地。”冯友伦翻了个白眼,当真执起笔来,刷刷写下了几行字,夫子好奇地想伸头去瞧,却被冯友伦用袖子遮挡了起来,只得故作不屑。
反正半个时辰后,答案自见分晓。
“酱香肘子,八宝野鸭,金丝酥雀,绣球乾贝,佛手金卷,挂炉山鸡……冯友伦,这什么玩意儿?”夫子在连报了一长串的菜名后,抖着手里的业卷气红了脸。
“志向啊,您不是说怎么想的就怎么写吗,我把今生想吃的想喝的,想玩的,都写在上头啦。”
“你……你你……你读圣贤书,就是为了吃喝玩乐?”
“不可以吗?”冯友伦茫然地眨了眨眼。
“你给我后边儿站着去!等等,带上你的破卷儿!”夫子胡子一吹,深吸了一口气,可接下来便看到下一张纸上只写了两个大字。
——下棋……
“这又是谁的?”夫子还没来得及坐下,又被气得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