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昭辞(145)
顺着这一断断续续的红色,我寻到了蜷缩在雪山脚的黑色身影,提着一颗小心肝儿,轻手轻脚地靠过去。面具已深陷在雪地中,刹海正压着一头被五马分尸的野鹿,从腹里掏出内脏呼哧呼哧地啃着。哪怕是在咆哮狂风里,也能听见他野兽般的呜咽声。他在做什么,生吃野兽?肚子再饿,也不至于……
我颤悠悠地伸手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谁知,他猛地打掉我的手,沙哑地嘶吼一声,巨猿般把双臂垂在地上,然后掉过头来。看见他面孔的刹那,我为自己冲动找他的举动,后悔到肠子发青。
他头发凌乱,几缕发丝轻飘飘地搭在面门。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好似只剩了一双发光的红眼睛。他鼻口中发出奇怪的呼噜声,一张口露出的却是两根尖锐如刀的獠牙:“呀呀呀呀——嘶嘶——嘶嘶——”
他一边叫,牙龈中还有鲜血顺着獠牙流下,滴得满地都是。我头皮一阵麻痹,后退了几步。接着,他真的像猿类一样,拖着胳膊朝我爬过来。我一时惊慌过头,魂飞魄散,大叫一声,转身溜回自己房间。
重重扣上门,我把房里所有的桌椅都堵在门前,再也不敢出去。不过多久,我看见他佝偻着的影子在门上徘徊,吓得浑身衣裳都被冷汗浸湿了,也没发出一点声响。
终于,他转了两圈没找到人,便消失在白月光中。
翌日,大雪再度为万物披上白衣,染白了梵宇仙楼,翠亭苍松,只有梅花抖落满地霜雪,依旧开成一片烂红。放眼望去,昆仑仙境便是一片明媚的画卷:雪白发亮,梅红似火,更有神仙御剑骑龙穿行其中,拉出一条银白的屏风。
我几乎一宿未眠,天一亮便去敲了刹海的门。
果然,他似已安然无恙,声音传了出来,还是和以往一样冷若冰霜:“进来。”
随着门“吱嘎”一声响,我看见了坐在寒窗边读书的刹海。这一早,他未戴面具,而是任风拂动他浓密的发,任发丝擦拭着那蜘蛛网一样的脸颊。
三两片梅花落在桌上,他眼皮也没抬:“昨天你都看到了。”
“我不懂,你为何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中邪了吗?”记得以前见哥哥也曾这样过,不过情况没他严重。难道魔都会遇到类似情况?
“魔本不正,何来中邪之说。”
“那每天晚上你都会脱队,离开我们,也是因为这个理由?”
“对,我这样已经很多年了。”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很多年?”我一字一句念道,“那不是要难受至死?那,每次发作,第二天便会痊愈吗?”
“若会痊愈,我脸上还会有这些东西么。”
“为何会有这样的印记?不是每个魔都有的,对吗?”
他垂眼快速扫了几行字,终于读不下去,把书倒扣在桌面上:“与你无关。”
说罢,他起身从我身边擦过,提起衣服下摆,打算出门。尽管他的脸还是一样陌生可怖,眼中却是一片几近死心的荒芜。按理说,见过他前一天的模样,我应该感到害怕才是。但有时,人就是这样简单愚笨,会因一次对望,一个眼神,或是一个微笑改变自己。
我快速抬头道:“刹海,我并不介意。”
他愣了一下:“什么?”
“我不介意你长成这样。晚上你会变样,也没有关系。我……”自己才是真的中邪了。话还未说完,我已上前一步,用力抱住他。
此刻,风烟俱静,满屋墨香,他的身体也跟着变得僵硬如铁。
溯昭辞 第49章 樱逢君
此刻,风烟俱静,满屋墨香,他的身体也跟着变得僵硬如铁。与此同时,我也跟着一同僵化。接下来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俩再无动静,时间万物全然静止,唯剩落梅凄零。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转过身来,困惑道。
我迅速放了手,老实规矩地站好。正逢此时,对面山峰上有高人雅士,弹奏凤首箜篌,此金徽玉轸,云起雪飞,扰得我更加心烦意乱。其实,我也想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分明与刹海非亲非故,为何突兀地跑去抱他,还说了这么些稀里糊涂的话。
见我不作答,刹海笑道:“慢着,你不会真的动心了罢?”
“没有,我才没有。”我坚决道。
“那便好,我这人说话向来不走心,先前与你不过唇齿之戏,你可千万别当真。否则,你和我老婆恐怕得大战几天几夜。”
“什么,你都成亲了?”
“我这岁数,能没老婆么。”他不冷不热地笑了一下,“莫不成你是觉得我难看,便以为没人要我?”
“自然不是……”
他戴上面具,颇有深意地摇摇头,走出门外,留我像个呆瓜一样站在原地。远处琴曲三弄,悲声戚戚,在音不在弦。 听着那剖心泣血的音调,我快自己的冲动蠢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