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138)
李惊滢一语不发,因为在他的记忆中,隐隐觉得父皇与皇祖父之间有某种隔阂,而两位皇伯更是宫中最为禁忌的话题。当年与今日同样有着暴风雨一般的皇位之争,只是两位皇伯相继病故,最后便由父皇登基为帝。不出两年,皇祖父驾崩,父皇便封了这里,就此荒废。
"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李擎煊蓦然问道。
李惊滢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擎煊似乎并没有在等待他的答案,而是继续慢慢地说道:"有时朕在想......也许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城内,有一个世代传承的诅咒,每一代皇子都被这个咒语擒获,为了一把可笑的椅子争的你死我活。"
李惊滢微微一颤,十分惊讶,他万万没有想到对皇权如此执着的父皇,竟会与自己有着同样的想法和感悟。
"朕也不能免俗的与两位皇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与你们今日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比你们还要绝情残忍。那段日子,是朕一生中最胆战心惊的一段岁月,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因为闭上眼睛就有可能身首异处,喝一口茶便可能肠穿肚烂,身边的人不能推心置腹,满腹心酸无人倾诉。"
李擎煊缓缓地闭上了双眼,脸上闪过清晰的沉痛:"那时的朕不知该信任谁,也不能信任谁,仿佛天地之间独我一人,前无进途,后无退路。朕不论何时想起,都觉得能在那样的逆境中存活下来的朕,或许早已不是常人,而是罪孽......双手沾满血腥,身系无数冤魂,一个活着的莫大罪孽。"
李擎煊慢慢睁开双眼,看向了李惊滢,那凌厉的目光令李惊滢莫名心悸。
"你知道朕的父皇是如何阻止我们的吗?"
李擎煊慢慢坐起,目光投向灰蒙蒙的地面,微眯双眸:"我们兄弟三人分别收到了父皇的密诏,诏中言明,若想继续大统,便要为人所不能为、忍人所不能忍,他约我们兄弟三人在这里会面,但只许一人去寝宫面圣,而那个人,将会是下任帝王。"
李惊滢的后颈涌起了一股寒意,为人所不能为、忍人所不能忍,就是说,要做帝王便要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事情吗?将兄弟三人聚首,却只许一人面圣,岂不是意味着,只允许一个人活下来?
李惊滢不由打了一个冷战。
好狠的一位'父皇'。世间怎么会有无视骨肉相残的父亲?用如此冷血的方法来考验自己儿子的'过人之处'?三个亲生骨肉啊......他怎么狠得下心?
李惊滢默然地看向自己的父皇,那么,登基的父皇......是因为他做到了别人无法做到的事吗......
"你不会想像得出这里发生了什么。"
李擎煊微微地笑了起来,但笑容中的酸楚悲痛却是那样刻骨铭心:"我们兄弟三人手持利剑,纷纷恐吓对方,想逼退其它两人,可是无人退让。于是,厮杀开始了......朕已经记不清是谁先动的手、是谁先砍伤了朕,朕又先砍伤了谁,那时的朕已经完全陷入了疯狂......满屋的鲜血,三名浴血的皇子,各个面目狰狞,用最污秽的字眼谩骂诅咒着自己的手足,直至砍到双腿发软,再也举不起手中的利剑,脚下全是鲜血......"
李擎煊瞪大了眼睛,仿佛想从尘封多年的大殿内再度寻找当日的修罗场:"最后朕从血泊中醒来,两位皇兄已经断气多时......呵呵,当时有个小宫女无意中闯入,被当场吓疯......整个大殿到处都有血迹,已经分不清是谁的血,却不用看也知道,那些鲜血属于同脉......"
李擎煊指着墙壁高处:"那里......是朕砍向二皇兄的脖颈时迸溅到墙上的鲜血......"
李擎煊指向窗槛:"在这里......三皇兄用剑刺穿了朕的手臂......"
他又指向李惊滢所站的方向:"你那里......是二皇兄砍断三皇兄右腿的地方......"
接着,李擎煊又指向其它方向:"那里......还有那里......朕已经回想不起厮杀了多久,受了几剑,三个比地狱夜叉更为骇人的厉鬼在不断的砍向同父、同母所生的亲生兄弟......也许,那个时候我们都已经死了,只剩下被贪婪和欲望操纵的身躯在做最后的嘶咬......而朕,只不过是吞噬了两位兄长的骨血活下来罢了......"
李惊滢无意识中牙关打战,饶是他屡次与死亡交臂,却也无法想像出那样场景如果发生在自己身上,会是怎样一番情况。
"你知道然后怎么样吗?"李擎煊自嘲地笑着:"朕满心欢喜的去见父皇,因为朕赢了,朕觉得自己做到了父皇的要求,结果......"
李擎煊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俯:"朕一辈子都忘不了父皇当时的眼神,朕跪在他面前足足一个时辰,他才终于开了口。而你知道他说了什么?他说,为人所不能为、忍人所不能忍,正是要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事,而那件难以做到的事......便是抵抗住普天之下最大的权力诱惑,为了顾念手足之情而甘愿放弃这个机会的人,才是他心目中真正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