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19)
任歌行心里闪过一丝狐疑,他没有睁开眼睛,甚至连呼吸都调整得均匀绵长,他想知道杨晏初要干什么。
他心里发紧,泛着凉意,有些不愿意相信,也有些不敢想象。
他静静地等待着,直到一个冰凉的东西贴上了他的额头。
柔软的,冰凉的,那是杨晏初的手。
完全是处于习武之人的本能,任歌行一把抓住了晏初的手腕,杨晏初猝不及防,漏出一声痛呼,被拽着跌在任歌行的榻上。
任歌行睁开眼睛,那眼神清明得很,哪有刚被吵醒的人的样子,他搞不明白大半夜的杨晏初不睡觉突然爬起来摸他一下算怎么回事,没有撒手,语气平淡地问他:“干什么,大晚上的。”
杨晏初有些窘迫,不是那种做了坏事被抓包的惶恐,只是有些尴尬,他吭叽了一会,憋出来一句:“你前两天自己说的,要是哪句话冒犯到我,我就半夜偷偷起来打你一顿。”
任歌行愣了一下,忍不住嗤嗤笑了起来,笑得非常欠揍,他松开了杨晏初的手腕,举起双手往后一倒,仰面躺在榻上,一副任君采撷的德行:“套麻袋打还是蒙被子里打您随意,消气儿就成。”
杨晏初本来不想打他的现在也想打他了,意意思思地锤了一下他的肩膀。
任歌行心说就他这劲道还不如客栈对面盲人按摩那大爷,又请教道:“您消气了吗?”
杨晏初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奇怪的样子,有气无力地说:“去你的。”
任歌行仰面躺着,看着杨晏初消瘦的下颏:“你们那儿都是这么打人的吗?大半夜起来摸人脑袋?”
杨晏初开始胡说八道:“我以前是拍花子的。”
任歌行又笑起来:“诓谁呢。”
杨晏初叹了口气:“这不是你今天淋雨了吗,我想……看看你有没有发烧。”
这时一道惊雷在他们两人耳边炸开,惨白雪亮的光瞬间照亮了二人的脸,杨晏初表情柔和而无奈,任歌行就像那道雷劈的是他一样懵懂怔忡,愣了好一会,说:“操这心干什么,一场雨浇不坏我,”他拍了拍晏初的后背,轻声道,“快,回去睡觉去。”
晏初的后背清癯消瘦,顺着摸,能摸到一串凸出的脊骨,起起伏伏地硌着任歌行的手。任歌行由着自己的思绪顺着那一点温柔的感动信马由缰,想起来自己原先还是修习弟子的时候,一帮十来岁球球蛋蛋的小男孩儿睡一个大通铺,真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不会有人照顾,顶多废了一天的练功,在被窝里自己一个人忽冷忽热地挺着,粗枝大叶地活了二十五年,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半夜爬起来,只为了看看自己有没有发烧。
他数着杨晏初的脊骨,心里一小股一小股冒出来的酥酥软软的感觉不知道往哪儿流,突然冒了一句:“以后得多给你吃点好的。”
刚才那一瞬间两人靠得极近,任歌行抚摸他后背的姿势像一个似是而非的拥抱,黑暗里晏初只看得清他一个俊朗的轮廓,那年少的游侠若有所思地低垂着眉目,胸口清浅地起伏着。
杨晏初正被他那么个来来回回的摸法弄得尴尬不已,听他这么一句,知道原来这人摸了半天,就只是单纯地觉得他瘦,有一搭没一搭地盘他的脊梁骨玩,心里一松,却莫名地不是滋味。
而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上楼梯的脚步声,那声音没有刻意放轻,一下是以足踏地的声音,一下是以铁踏地的声响。
“你放我下来,我下半身又没受伤,你一个瘸子你逞什么能!”
裴寄客压低了声音道:“再乱动脚筋我也给你挑断。”
门外没声音了。过了一会儿,那边又开始说话,是凤袖,低低地,分不清是命令还是撒娇:“给我擦一擦脸。”
隔壁的房门响了一下,那两人交谈的声音小了下去,悉悉索索的,杨晏初不可置信地看着任歌行:“这……”
离码头最近的一家客栈就是这家了,若鬼手和凤袖想要落脚,很可能就宿在这家客栈里,只是事情过于巧合,让人不能不防,任歌行偏了偏头,想仔细听那二人交谈,结果平地一声雷,跟着就是凤袖一声惊呼:“疼……”
鬼手冷冷地:“当初去找死的时候怎么没想着疼。”
凤袖牙尖嘴利地驳他:“我和他打,我有五成把握能赢他,怎么能算是找死,今日若不生变故,说不定谁胜谁负,哪像你这个废物,居然还被他……呀!”
鬼手估计是下手一重,把凤袖弄疼了,他道:“废物给你疗伤呢,听不得许多废话。”
凤袖语速很快,哒哒哒哒地:“我就要说,哪像你这个废物还被人砍了一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