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110)
“勤王……”任歌行低声道,“临川勤王,无人敢应么?”
宋鹤顿了顿,长叹一声,道:“临川锋芒太锐,京畿各族,无人敢挡。只有……”
任歌行抬眸。
宋鹤与他对视一眼,道:“只有云中任氏,以勤王为由据守潼关,抵挡了,抵挡了……”
任歌行的手在宋鹤吐出“云中任氏”四字的时候就扣紧了桌角,他的心跳陡然快了起来:“什么?”
宋鹤喝了一口茶水,涩声道:“抵挡了一日。潼关……失守了。”
宋鹤痛苦地捂住了脸,声音颤抖了起来:“莫说云中无能,临川的先锐步兵,实在过于骁勇凶悍,他们简直……他们简直不像人,你,任大侠你见过就知道了,他们真的……就像不怕死的怪物一样,潼关一战,死伤太惨重了啊……”
任歌行的脸色骤然苍白。
他与同样脸色大变的杨晏初对视一眼,心中想到了同一件事情。
临川江氏的药人,炼成了。
任歌行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格格作响,他咬着牙,腔子里一片冰冷,额头却沁出汗来:“潼关一战,死伤多少?”
“我估计不出来,”宋鹤颤声道,“太多残尸没有办法收,也没有人认,我去的时候,兀鹫和老鼠遍地都是,我的剑,只能给他们刨坟坑用……”
任歌行突然断声暴喝:“够了!”
杨晏初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着,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任歌行一口气泄了下去,颓然低声道:“对不住。”
宋鹤摇头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任大侠。”
任歌行掩饰着喝了一口茶水,尝到了自己喉咙里的血腥味,他稳了稳心神,哑声道:“你找我,什么意思。”
“任大侠,我先问一句,就问一句——云中,你是不是一定不回了?”
任歌行道:“至死不回。”
宋鹤叹道:“如今形势,不进则退,我父亲派我来找任大侠的意思是……你知道的,任大侠,东边一带,没有江家一样奇崛煊赫的大族,各个世家都差不多,如果合纵谋弱,需得有一人不偏不私,才能为将为帅,不然各家各为其政,不用江家,东边自己也就残杀完了。”
任歌行沉默地看着他,星眸中似乎有什么亮光薄刃一样闪过,隐下去,黑下去,沉而亮,隐而痛。
宋鹤继续道:“徐州是我们家,兰陵是宁安宁大侠,还有青州秦氏——”
任歌行扭头看了看李霑,李霑没什么表情,只道:“青州也要参战么?”
宋鹤沉吟道:“我去了青州……那里比兖州还乱,再不打,肯定是要被人吃掉的。”
李霑默默颔首,再不发一言。
宋鹤道:“接着说。我去联络了兰陵和青州,毕竟州郡相连,三家举旗,不想被临川鲸吞蚕食的也都云集响应……不枉我五天跑死六匹马。青州,徐州,扬州,并州,四州二十六郡结盟,任大侠,大家都知你名冠武林,还是个难得的仁义人,各家家主想推举你做盟主,如果你同意,即日四州家主与盟主西进潼关——任大侠,若不趁这时候打,等晚了,就来不及了啊!”
“还有兖州。”邵老爷突然道。
李霑喃喃道:“邵伯父……”
邵老爷叹道:“我已经年老,不能跟着你们西进,兖州民风散淡,不曾出什么武林大族,只有我一个邵家,大概说得上几句,也只有粮饷上能帮衬一二,要多少,去府库里拿就是。”
宋鹤道:“任大侠!”
从宋鹤刚开口,任歌行就变得分外的沉默,他沉默地听着,沉默地听着长安惊变,临川药人炼成,那个曾经险些害死他的师弟如今的任氏家主死守潼关,任氏同门惨死,残肢引来食腐的鼠和鹰,四州结盟,把他推出来做盟主——
所谓盟主,不过是乱世之中,四州势均力敌无法相互吞并,如果结盟,找一个武艺高强又没有家世后盾的光棍当盟主,至死不回本家的羽霄剑任歌行是最好的人选。
宋鹤还在叫,嗔着眼睛:“任大侠!”
李霑喊他:“你别吵了!”
“我怎么能不吵——任大侠,五年前你曾经路过一次徐州,平徐州山匪之乱,你还记得吗,那时候我十二岁,你的那句话我记了五年——”
“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浇之,世间之大不平,非剑不能平之也!”
那年任歌行初下山,刚刚养好一身险些致死的伤。
宋鹤眼中像有什么东西熊熊地烧了起来,那眸中神采,不似方才强行□□的老成持重,依稀像是几个月前在徐州高府,那个痴迷武学,趴在任歌行的屋顶上敲房顶瓦片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