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且莫言(49)
剩下的那个字,君莫言没有说出口。不是因为那字眼太过诛心,而是为了那一滴来不及捂住,溅到他脸上的液体。
——眼前的人,眼前这个师从名家,武功卓绝,传言未尝一败的人,突然呕出了一口血。
——同常人一样的颜色,只是,却好似炙热许多。
没有预料到眼前这一幕,君莫言一时怔住,只感觉滴在脸上的液体炽热得似乎能将皮肤烧灼起来一般。而于此同时,一种莫名的冰凉感觉也自君莫言心底升起,似乎还伴随着隐隐的疼痛。
“咳咳!”单手捂着唇,苏寒凛皱着眉,额上汗水淋淋,艳红的鲜血自并拢的指缝中滑下,悄然留下数道痕迹。
脸色苍白,胡乱的抹去唇角的血迹,苏寒凛直起身子,露出一抹惨淡的笑:“我不碰你……你若不喜欢,我便不碰你……莫言。”
到最后,苏寒凛终于唤出了那个深深压在自己心底十五年的名字。只是此时,这两个字,却早已和之前不同。
神色痛苦的咳了几声,苏寒凛的唇角又滑下了一丝血线。然而他却没有在意,只是一直凝视着君莫言。
——又或者,他看的,其实本不是君莫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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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悄无声息的,常顺走到君莫言身边,轻声询问。
像是才从呆怔中清醒过来,君莫言伸手,拭去脸上的血迹。但已经半干涸的血迹,却在君莫言的脸上留下了一道蜿蜒的浅色痕迹,如泪划过脸颊一般。
“顺爹,我以前和他的关系到底如何?”缓缓的靠在椅背上,君莫言喃喃着问,像是在问自己。
如果只是普通的朋友,那为什么,他会不自觉的为他挡剑,又为什么会……
恍惚中,君莫言不由想起苏寒凛痛苦的模样。
为什么会……痛?
“慕容清平已经醒了。”避而不答君莫言的问题,常顺说。
“慕容公子?”提起了别的事情,君莫言立时振作精神。单手盖住脸,静静的闭目一会之后,他站起身,神色已经恢复平静,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只除了残留在脸颊上的那一道浅浅痕迹,还昭示着刚刚发生的事,并非幻梦一场……
走进里间,几乎在一看到慕容清平的时候,君莫言就皱起了眉。
半躺在床上,慕容清平脸色苍白,显得十分虚弱。但让君莫言皱眉的,却不是他的虚弱,而是那对似乎已经蒙了尘的眼瞳。
——天牢里,纵然慕容清平一心求死,但他眼里的光,却始终没有熄灭。支持着身体的脊梁,也总是挺得笔直。
而现在……
“草民参见皇上。”见君莫言进来,慕容清平挣扎着要下床,却被君莫言伸手制止。
“慕容公子有伤在身,不必多礼。”伸手虚按一下,君莫言淡淡的说,没有松开微拧着的眉心。
然而慕容清平却执意翻身下床,也不顾被撕裂的伤口正缓缓沁出血液,单膝跪地,说:“皇上的恩情,请容慕容清平来世再报。”
言罢,他站起身,一把抓起旁边的天邪剑,就要向外走去。
并没有阻止,甚至没有多看慕容清平一眼,君莫言只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简单的说了一句:“君某一向钦佩慕容公子的风骨,以前是,现在亦如此。”
仅仅不过一句话,便成功的止住了慕容清平的脚步。
握着剑的手紧了松、松了紧,如此反复之后,天邪剑自慕容清平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敲出清脆的声音。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从小教导养育我的师父,竟然始终在骗我,且最后想要我的命!?”
慕容清平的声音,并没有多高,但其间压抑了的痛苦和茫然,却似乎能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下去。
对慕容清平而言,最打击的很难说到底是养育教导自己的人要自己的命,还是养育教导自己的人竟然始终在欺骗自己。但毫无疑问的,对于慕容清平而言,这两种情况,都是致命的打击——甚至还比他真的被一堆人轮着糟蹋更难以忍受。
后者不过是在践踏他的身体尊严,而前者,却是在从根本上否认他这整个人。
并没有急着安慰对方,反而是静静的垂目,足足过了半晌,君莫言才开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态度。慕容公子,纵然君某敬服你的风骨,却不会如你一般——甚至从来没有打算过。”
“……这么说,是我错了?”短暂的沉默后,慕容清平转回身站到君莫言面前,问。
尽管君莫言没有做任何劝解安慰,但刚才的那句话,倒像是比劝解安慰更有用一般——至少,慕容清平的眸子,再没有之前那么黯淡了。
“君某一向钦佩慕容公子的风骨,”摇摇头,君莫言再一次说了这句话,“只是对这世上的大多数人而言,总有太多东西,比所谓的正邪,道义、甚至对错来得重要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