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且莫言(4)
单手盖住眼睛,君莫言极力的想忽视身上的酸疼,却只是更清晰的感觉那仿佛撕扯着神经的钝痛。半晌,他放弃似的颓然一笑,带着些许疲惫说:
“沐浴。”
雾气氤氲,徐徐升到半空,模糊了周围的精致摆设。
背靠着冰冷的石头,君莫言茫然的睁着眼,视线有些模糊,也不知是否是因为雾气的关系。
身体的酸痛疲惫,仿佛被热水激发出来一般越发的清晰起来。尤其是刚刚有些麻木的下身,也在热水的作用下有了感觉。针刺一般,细细密密的痛楚不是很剧烈,但每一点,都像是扎在心头一样,让人忍不住一阵颤抖。
“皇上,衣物已经准备好了。”不知在水中泡了多久,直到耳边传来宫女的禀报声,有些浑噩的君莫言才猛的惊醒过来。
循声望去,几个宫女手捧衣物,头垂得低低的,远远的站着,想是被特地吩咐过了。
“放下东西,都下去。”虽然知道她们看不见也不敢看,但君莫言还是不由自主的往下沉了沉,让罩着白雾的池水浸没身体。
“是。”那几个宫女行了一个屈膝礼,利落的放下东西就出去了——从头到尾都没有抬过一次头。
见所有人都出去了,君莫言轻轻出了一口气。晃晃有些昏沉的头,他站起身子,向池边走去。
然而,当身体刚刚露出水面,他的动作就顿住了。
裸露在白雾中的身体,被湿搭搭的黑色长发遮掩着,但那覆盖在白皙身子上或青或紫的痕迹,却依旧突兀而显眼。
君莫言本来渐渐有了些许红晕的脸色,慢慢的白了下去。
闭了闭眼,君莫言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沉沉的东西压住一般,闷得有些难受。
深吸了一口气,他移开目光,平静的走出浴池,裹上了里衣。
“皇上,里边已经收拾好了,是否再休息一下?”像是计算好了,在君莫言穿上里衣后,常顺就无声息的走了进来,对着君莫言说。
“不必。”慢慢的走着,每一步的踏出都伴随着一阵让人难以启齿的钝痛。但君莫言却早已没有了刚才的脆弱——至少面上如此。
“我再看一会折子。”用指关节轻轻按着额角,君莫言翻开折子,随口应到。
点点头,常顺服侍君莫言披好外衫,就退了出去。不一会,就捧了一壶热茶到君莫言的面前。
对着袅袅升起的轻烟,君莫言突然觉得眼睛被折子上墨黑的字刺得有些难受,微闭了闭眼,他对站在束手静立在一旁的常顺说:
“顺爹,你先下去吧。”
“是。”半垂下头,常顺沉稳的应到,就在君莫言以为对方要出去的时候,常顺突而抬头,音调还是一样平稳,但在空旷安静的宫殿里,却透着些许阴森。
“要杀一个人,原也不是难事。”
霍然抬起头,看着在飘摇的灯火中那张平静的脸——平静到显得异常冰冷的面孔,君莫言一时怔忡,不由自主的别过脸。
白色的轻烟徐徐上升着,不多高便又扩散开来,渐渐融入冰冷潮湿的空气里。
半晌,君莫言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慢慢开口:
“顺爹可还记得,垣祈五年,在有心人的煽动下,文人大肆抨击朝廷,天下人心惶惶……最后是谁堵了百姓的悠悠之口?垣祈七年,江北大旱,三月不见一滴雨露,颗粒无收,是谁亲赴江北,在那里呆了月余安定人心?垣祈八年……”君莫言说得很慢,与其说是在说给常顺听,倒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那些已经过去了。”常顺眉眼不动,只一句,干脆利落,亦寒彻骨髓。
握住还温热的茶杯,用指尖轻划过杯沿,君莫言微笑,复低叹:
“是啊……已经过去了。”
微微啜了一口,甘涩的感觉滑过舌苔后,渐渐变苦,顺着喉管,直苦到心里。
很苦的一杯茶。
放下了茶杯,君莫言直视常顺,神色平静,瞧不出端倪。
“既然是过去,那么,不论丞相现在如何做,都无法抹杀他曾有的功绩。”微顿一下,君莫言眉宇间似乎掠过了一丝疲惫,“在其位,谋其政。朕即添为一国之主,便该时刻谨记国家百姓……况且青国以孝治国,母妃逝世前曾嘱咐过朕今生不能伤害丞相。而今母妃过世不过八年,朕岂敢违背诺言,使她在地下不能安心?”
话说到如此地步,其实已经极为直白:于公,苏寒凛为青国付出极多,君莫言断不能无视苏寒凛的功绩。于私,君莫言也曾答应自己的娘亲,不伤害苏寒凛。至于今夜的事,既没有摆在明面上……区区他一个人的委屈,如何与天下的安定相比?
“是老奴多嘴了。”微微躬身,常顺敛下眼中的神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