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成长实录(337)
忽然间,善桐又更明白了祖母、母亲的心情,她一下觉得自己有时候对两位长辈的腹诽,实在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一点。不论她们是否处处做得周到,处处无可指摘,但这两位长辈,的确都是尽心尽力地想要支撑起一个家来,也因此,她们不能不做这些令人讨厌的事。
她一下又坦然下来,抱着最坏的打算,平静地抬起头,已经准备接受权仲白的怒火和讥刺。可善桐没有想到,她一抬头,却遇见了一双满含笑意,春风般醉人的眼。
“小姑娘。”虽然已经通过了姓名,但权仲白高兴起来,似乎还是喜欢这样叫她。他的语气不但宽和如常,甚至还含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好像一个极力绷起脸来的老先生,虽然被一个笑话逗乐了,却还是矜持地不肯将笑意从眼底给放出来,只能用眼神,用他那特别亮而有神的双眼,来辗转地暗示着自己的心情。“你好像很不好意思,连脸都红透啦。怎么,你以为我会怪你?”
同权仲白说话,就好像喝一杯酒,喝得太多,是会上瘾的。就算和家人说话,有时候都要小心翼翼,唯恐语中含义被人误解的时候,说话人却从不需要担心权仲白会动上情绪,误解了自己的本心。他就好像隔着云端微笑的菩萨,环绕周身,没有一点恶意,竟是一片纯然的白。
“我……”善桐这才发觉自己双颊都红透了不说,连肩膀都戒备地紧缩起来。她也不由得微微一笑,便松弛下肩膀,低声道,“其实我觉得,权大哥是不会这样做的。但毕竟事关天家……很多事,都不能以常理猜度。”
“这你说得对,要不是因为你大哥的病情,同我手头那位大贵人的顽疾极为相似,我是不会收诊的。”权仲白居然丝毫不曾遮掩,只是一耸肩,便洒然承认。“虽说妙手仁心,不分贵贱。但就从秦越人、华青囊起,又有哪个医者能真的笑傲王侯?收善榆兄弟,我有私心,这没什么好不认的。甚至想他开颅,我也有私心,我觉得能做成,我想要去做,去治愈千古以来药石罔效的顽疾……不过既然收了善榆兄弟,我就有我的规矩来守。善榆兄弟还没有加冠,甚至远远都没成年呢,他自己就是再想开颅,没有父母一家许可,我是不会动刀的。至于皇上那里,你更不用担心了,开颅之事,骇人听闻,就算我敢开,皇上也未必敢开,就算皇上敢开,我家人也未必会让我开——华青囊的死,难道还不是前车之鉴?”
就算已经知道权仲白根本就口无遮拦,但他居然把话说到这样白,也实在是大出善桐意料。她也没有遮掩自己的惊讶,瞪大眼望着权仲白,竟有些瞠目结舌的意思,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道,“权、权大哥,你见个人,都把话说得这样明白呀?这也实在是太光风霁月了吧……”
权仲白微微一笑,回答得更是坦然,“我们走这一行的,多少也要有几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工夫。你不问,我也不会说呀。”
这点心机,他倒是说得明明白白,好似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善桐算是多少琢磨出权仲白的处世之道了:这位神医你说他是缺心眼也好,他是坦荡荡也好,他就是不喜欢那些个阴微心机、言辞试探。自己能够得到这一番坦然的回复,也是因为根本上除了言语中的一点修饰之外,善桐是毫无遮掩地把自己的怀疑和恳求给摆到了台面上来谈。所以权仲白也给出了这一番尽量坦白的答复,他也是人,也有私心,也屈服于权势,但他始终也还抱持着医者的仁心,收下了善榆,就会尽力治好他。并且能够尊重善榆家人的意见,并不会玩弄手段,达到自己的想望……
这对善桐来说,已经是足够有力的保证了。更令她感动得说不出话的,是权仲白对待心机和顾虑的坦然态度,他没有因为善桐的多余顾忌而大光其火,光是这份宽容和理解,就令得善桐心里顿时生出了几分亲近。权仲白的形象,也就从云端的魏晋贵公子,渐渐地落实下来,成了一个行事处处出人意表,带着飘逸仙气的——可以放下心防坦诚以对的——
她忽然间不知道该如何定义权仲白的身份了。不像是含沁,他们之间有亲戚关系在,又不像是含春,自小相识,一声桂二哥自然而然。也不像是许凤佳,没长大的时候见过几次说过几句话,虽然唇枪舌剑老爱抬杠,但彼此心底也清楚,对对方没有什么成见,相反还抱持了一份善意。更不像是卫麒山,双方家长多少有些交情,可两人却是犯相得不得了,一见面就要吵架,也不像是桂含芳,冷淡得好像就根本不认识……权仲白已经成年,可和她却又是一个辈分,似乎可以叫一声哥哥。但他高人一等的身份,和出众飘逸的气质,又使得善桐多少有些心虚,不敢冒认这个大哥。话虽如此,他对自己又似乎是明明白白地有一份真诚的善意,待她也的确挺好的,她也感觉得到这番对话之后,自己在权仲白跟前,已经可以轻轻松松、自然而然地放下心防,并且也的确挺欣赏权仲白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