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106)
仇天玑万万没料到她在此绝境中竟然还有这样的力气,心下大骇,拼命拍出一掌,那段九娘竟不躲不闪地受了这一掌,胸口几乎凹了进去,手上的力道却没有松开一点,简直像个厉鬼,森然道:“北斗七狗,抓一条陪葬也不错,你不必着急,你那几个兄弟,我一个也不放过,死后必然身化厉鬼,将尔等活活咬……”
她话音戛然而止,仇天玑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一柄钢刀以他为遮掩,自仇天玑身后穿入,将他们两人一起捅了个对穿。
是沈天枢。
仇天玑这个碍眼的东西,终于成了一条得意洋洋的诱饵。
沈天枢猛地抽出钢刀,段九娘终于难以为继,抽搐着瘫在地上,半截的手掌在地上划过,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而她竟然还笑得出,自下而上地看了沈天枢一眼,仿佛在跟他说“我说到做到”,沈天枢无端一阵胆寒,一刀将她的头颅斩下。
头上一双眼睛沾满了泥土和血迹,然而还带着笑意。
宝山十九了,她当年千金一诺,至此已经尘埃落定。
只是错开这许多年,李徵倘若转世投胎,这会都该是个大小伙子了,那么来世相见,他指不定又已经娶妻生子,要么就会说些什么“君生我已老”之类的废话。
这相差的年月,不知要几辈子才能追平呢?
只可惜枯荣手没有传人,怕是真要成绝响了。
☆、第45章 九流
小客栈颇有一些年头了,木阶走起来“嘎吱嘎吱”直响,一面临街,一面靠着几棵百十来年的古树,将二楼的小窗往起一支,就有一大片浓郁的树荫铺天盖地的落下来,每日早晌,云雾尚未给收入露水中,远山近水氤氲缭绕,长街上人烟稀少,石板被霜,一眼能看见尽头。
圆滚滚的掌柜扯了一条抹布,抬手在打哈欠的小伙计后背上拍了一下,骂道:“懒骨头,眼睛里没活是不是?还在这磨蹭!”
他一边嘴里唠叨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往二楼临街的窗边瞄了一眼。
那里坐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衣裳穿得很素净,头发上却系了一条红绸子,少女自有自己一番眉目如画,不必穿红挂绿,也不必珠光宝气,有这一点颜色,就够画龙点睛。
她在店里已经住了三天,每天刚一蒙蒙亮,固定起来到窗户边上坐着,倒像是在等什么人。这年月间,出门在外的大多灰头土脸,鲜少能见着这样水灵的姑娘,掌柜的总是忍不住多看两眼。
他训斥小伙计已经压低了声音,不料那姑娘耳音极灵,还是听见了,偏过头来看了一眼。掌柜的忙亲自上前,满脸堆笑道:“周姑娘今日也早,早点想吃点什么呢?我看昨天那盘小菜您没怎么动,是咸了淡了,还是东西不爱吃啊?”
衡山脚下,方圆好几十里,只有这么一处能让人落脚的客栈,虽说如今世道萧条,但也颇为热闹。
据说此地早年间也是个热闹地界,大小店铺纷纷杂杂,后来都倒了,只剩这家名唤“三春”的客栈一枝独秀。
南北往来路过客,都得在这歇脚打尖,来的自然是什么人都有,逞凶斗狠的、不讲道理的、特别难伺候的、怪癖一筐的……这老板全都给答对得顺顺当当,叫客人们平安来平安走,靠的就是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真功夫。
窗边坐着的正是周翡,衡山这一片乃是南北交界之处,打起来的时候,是两边都要争,眼下暂时太平了,又成了两边都不管的地方,鱼龙混杂,着实是乱。
她跟谢允一路从华容奔南,不敢在北朝境内逗留,一口气跑出了北朝管辖之外,才在这三不管的地方等段九娘。
可是算而今,三天期限已过,段九娘却一点音讯也没有。
周翡没什么胃口,但是见人家热情,又不好意思耷拉张脸,便勉强笑了一下,说道:“没什么,有点吃不惯,随便上吧。”
掌柜的觑了一眼她的神色,一团和气地笑道:“姑娘啊,天塌下来,可也得吃饱了不是?大清早的,别的客人都没起,您容小老儿我多两句嘴,蹉跎到小人我这把年纪,您就知道了。再过不去的事,都有过去那一天,想家的,迟早您能回家,想人的,迟早您能再见着人,别着急,只要多活一天,就指不定能遇上什么奇事呢,天天都有盼头,不挺好吗?”
掌柜的长着一张又白又胖的脸,一笑起来就见牙不见眼,倘若将这人抻开压平了放在纸面上,就是个正楷的“恭喜发财”,看着就心宽,周翡见他实在讨人喜欢,便忍不住跟着他笑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