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次品(415)
拜耳隔着李弗兰,伸手杵了如遭雷劈的托马斯杨一下,手指间很贱地藏了一根针,托马斯杨猝不及防,“嗷”一嗓子原地起跳,拜耳点点头,感慨万千地对李弗兰说:“看来咱们不是在做梦啊李兄。”
怀特小心翼翼地拉出一张纸巾给图兰,一直没吭声的哈登博士冷眼旁观,下意识地笑了一下,继而目光忽然变得悠远起来。
三百多年的一生,记忆一路走、一路丢,和无数人生离死别、分道扬镳,建过功业,犯过罪,临到老时,想起的都是那刹那的光景,一个画面、或是几幅剪影。
哈登想起自己年少的时候,沉迷于书本,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找个没人的角落一缩,就能消磨掉一整天的时光,同龄人都和他没什么话说,只有伍尔夫总来找他。少年哈登看自己的书,少年伍尔夫就把他当成个树洞,有一搭没一搭地倾诉少年情怀,谁也不干扰谁。
偶尔,哈登从自己的世界里暂时退出来,晃一晃耳朵,发现左耳倒出来一打“林格尔”,右耳又倒出来一打。
林格尔公开求婚的那天,哈登罕见地没有低头看自己的书,陪伍尔夫喝了一夜的劣质啤酒,听他颠三倒四,一脸嚎丧的哭相,嘴里却自欺欺人地来回说“我很为他高兴”。
旧星历时代,严酷的阶级就像经久的化石,强权者用无处不在的人工智能监视着所有人,他们这些叛逆者的后代们,在凶险的夹缝里学着开机甲,疯狂地迎风成长,不要命似的探索那些未经开发的不知名行星,很多人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而每一次重新见到彼此,都会像失散多年的亲人那样热泪盈眶。
那些方寸间能透进肺腑的喜怒哀乐,都曾经真挚得像钻石,在漫长的黑暗里流出火花一样的光,虽然很快杳无痕迹,但在那一秒,是隽永的。
回过神来的白银十卫们唯恐天下不乱地闹腾起来,托马斯杨原地满血复活,撺掇怀特去看看工程部和他那几个同学都谁在启明星上,一起叫过来开个私人派对。陆总长的情绪平息下来,真的很想把这些不速之客都轰出去,可是林静恒就跟故意一样,偏不发话,总长和爆米花一样委屈,还得强颜欢笑地招待他们。
哈登看着这些对他来说有些陌生的年轻人,摸了摸湛卢的机械手。
他想:可是那些人都去哪了呢?
第141章
沃托。
伍尔夫听完王艾伦的长篇大论, 先是定定地看了他片刻, 随后巴把脸转向了山谷的方向,半天没吭声, 他一双眼皮老出了四道褶, 没力气睁开似的半垂着, 似乎是已经睡着了。
可是王艾伦一声没吭,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一个, 就只是在旁边安静地等待。
秘书长本来就是个有耐心的人, 这几年来,更是越发深沉不急躁了, 听命执行, 适时搭话, 伍尔夫让他说,他就有理有据地说,想听什么,他就说什么, 伍尔夫有任何一个神态或者动作让他闭嘴, 他就坚决闭嘴——非但闭嘴, 连眼和神也一起闭上,就像他从来没有好奇心,也没有表达欲,只是个和人长得很像的人工智能。
假如伍尔夫真就这样中途睡着了,王艾伦也可以若无其事地替他拉下半山小亭里的保护罩、盖好被子、调好温度湿度,把元帅府里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后走开, 就好像他只是来打壶酱油报个道,温良恭俭、谨小慎微,丝毫也不在意自己的“真知灼见”被怠慢。
很多自以为聪明的庸人,想要克制自己的表现欲尚且不易,何况是王艾伦这样一个充满野心的人呢?然而他滴水不漏地做到了。
伍尔夫大概“断篇”了有五分钟,才忽然开口,他说:“别再打第八星系的主意。”
王艾伦的眼神轻轻地闪动了一下,轻声解释道:“元帅,联盟大一统、人类无国界,已经三百年,他们突然自称独立,恐怕……”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伍尔夫打断他,“你想说,第八星系的这帮叛军,现在有可能已经得到了完整的女娲技术,他们能自由穿梭虫洞,但我们这方面的理论还是空白,单方面地打通了往来通道,所以有恃无恐,敢公然叛出联盟,变成了玫瑰之心的不定时炸弹。”
王艾伦一抿嘴:“我是有这方面的担心。”
“艾伦,我们好不容易才铲除掉这层有毒的土壤,拨乱反正,重新栽下树苗,那就要好好养大它,而不是整天惦记着要砍邻居的树,第八星系不独立的时候,也没见你们拿他们当过自己人啊。”伍尔夫低声说,“人类无国界,人类社会就很容易失去层次感,发展停滞,陷入某种社会性的‘幽闭恐惧症’,不见得是好事……这是林静恒十四五岁的时候就明白的道理,你现在还要我教吗?一个虎视眈眈的邻居,对刚从战后复苏的联盟未必是坏事,我们现阶段最大的敌人,是自由军团的这个新型星际恐怖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