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户(9)
吴二郎彼时袖里还有几个银角子,换了钱,抱了孩子,往依兄嫂过活。过上了苦日子,方知以前在享福,再痛哭流涕想回来,又哪有这等好事?儿子饥一顿饱一顿,活到四岁上一病死了。吴二郎还想抱着儿子往程家求“救救招弟兄弟”,被程老太公一顿乱棒打出。
吴二郎本无钱,再娶不得新妇,若无这“偷养娼妇”之事,凭一副好皮相倒可做赘婿,眼下却连寡妇都不肯招他入赘了。从此浑噩度日,替人写封信,换几个钱,喝个烂醉,就开始哭儿子,又念叨女儿,一时又恨起程家“见死不救”来,亦往程家闹过几回事。
有些人穷且益坚,有些人就穷生奸计,吴家隔些时日就想来占些便宜打些秋风。遇到年节,也拿一些老茄子、腌咸菜来作礼相送,程老太公为图清净,心情好时与他们几个钱。从此就有不少磨牙事。素姐柔弱,又只知哭泣,逼得秀英不得不早早担当起来。
不想这样好日子,他们又来了,实是扫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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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谦出来吩咐:“厨下鸡子儿煮好了么?街坊四邻,父老乡亲,来道喜的都与些鸡子儿。只是家里女人多,倒恕不能一一迎进来吃茶了。”便是把吴家人当街坊,散与几个红蛋,顶多抓一把钱,打发他们走人——家门是万不能让他们再进了的。
这老婆子却是吴二郎的大嫂,初嫁时也是斯斯文文,被日子一煎熬,也泼辣了起来,硬想往里挤:“不吃茶不吃茶,就是看看侄孙女儿……”
程谦沉下脸来:“内有产妇,老妈妈尊重些!拿些红蛋,早些家去罢!”
吴大娘子登时放赖,在门口打起滚来:“你不过也是一赘婿,何苦为难我们家?!竟不让登门了!谁与谁还不是一样的!几个鸡子儿就要打发了我!”她的小儿子也要娶亲,却没甚钱,寻思趁着喜事来讨好一二,程家富贵人家好面子,总能弄些钱来。
有几个看客掩口笑了起来,程谦脸上黑得能拧出墨汁子来了。看事不能了,索性一不作二不休,喝令拿棍棒来打。程老太公也怒了,程谦处事,并无不妥,只恨这婆子不要脸!终归是一笑话,须顾不得脸面了。
恶人胆虚,吴大娘三人挨了几下,哭也不哭了,从地上爬起来就跑。亏得程谦还能打起精神,冲四下一拱手:“于今是舍下好日子,各位见笑了。因弄瓦之喜,还请街坊邻居取些鸡子再走。”
门前又重新喜气了起来。
第5章 太公
程谦这事儿办得颇老道,程太公也算满意,然而遇上此等扫兴事,门内终究不快。
何况家中还有一个素姐,终于听说吴家又来了,不由垂泪。她自与吴二郎离婚,就吃斋念佛,收了艳色衣裳,也不妆饰。近因外孙女出生,重做了一身新衣,杏黄短袄、挑线裙子,外罩玫瑰紫绣缠枝莲纹的褙子,头上也极难得插了一支金步摇,鬓边一朵绢花。
本是开开心心与林老安人商议着:“大姐儿该起个名儿了。”原本众人盼望是一举得男,暗中打的腹稿都是男名,生下的是个女孩儿,名字当然要重起了。
林老安人却是没想到这件事,皱眉道:“晚间说与你爹,让他想罢。”
正说话间,门上报说吴家来人闹,程素姐就有些坐立难安,林老安人看在眼里,斥道:“你有点出息!”
程素姐说:“大好的日子,他们也艰难,与他们几贯钱,打发了就是。”
气得林老安人往她身上狠拍了几下:“你能不能有些气性?!”眼见素姐又要哭,林老安人一阵脱力,“这事须不用你管,到后头歇着去罢。你管也管不得!”
程谦去与妻子说门前之事,程老太公往见老妻,如此这般一说。
林老安人不打素姐了,又忍不住担心女儿,哭道:“我的儿,我若死了,你可怎么办?!!!”她虽不喜女儿性情软弱,却是真心疼女儿的,口上利害,心里难受。这吴二郎也不是素姐自己挑的,却是他们给选的,一时不查瞎了一回眼,惹出无数麻烦,还耽误了女儿一生,外孙女儿也要受气,林老安人越想越伤心。
程老太公却没有安慰老妻,听了林老安人的话,不由悚然——他的心病正在于此:他年事已高,未知寿数几何,明天无疾而终都不是不可能。介里家中可如何是好?一家子三,哦,现在是四代全是女子,一个程谦虽好,却是赘婿无有功名。介时不止吴家闹事,只恐有人见区区一吴家尚且不能辖制,又要借机生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