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户(248)
年初开课之时,苏先生也不得不乘了车儿,叫人围随着去了。彼时过继人选渐浮出水面,洪谦便不令玉姐出行,叫秀英在家中看护着她,自携了金哥前往。金哥叫裹在大氅里,置于程谦身前,父子俩骑着马,后头跟的捧砚乘口租来的马,也跟着。却不径往,拐了个弯儿,路过了霁南侯府门口儿,顺道与朱家人并行。珏哥过年便十六,高高个儿,也是弓马娴熟,老实退了洪谦半尺之地,听他说着书院布局。
朱震年高,却因朱珏“丧父”,书院又不远,也跟着前行。因天冷,便与朱雷等乘车,看着洪谦,动了动嘴儿。朱雷撩开车帘,对洪谦道:“早起天寒,城内便罢,出了城,将哥儿往我车里来。你要带他跑马,等后半晌日头升了天回暖,再带他。”
洪谦点头应了。朱雷放下帘子,对朱震道:“知足罢。”朱震苦笑道:“我岂是为这个?难道我还要闹笑话不成?我所忧者……大姐与少卿(郦玉堂)家九哥定亲,那九哥将来是何前程,你我尽知。将来,唉……”朱雷道:“沛哥不是不识好歹的孩子,你怎地还?”朱震道:“他吃了这些苦头儿,又天幸与了他机缘,苦读成了进士,又有好名声,又立得正,且在壮年深得君心,翌日封麻拜相也未可知。”
朱雷道:“这不是好事?”朱震道:“大哥不是走的读书的路子,是以并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读书人,哪个乐意做外戚来?”朱雷名字里顶着个雷字,其实也扛不得雷,眼下叫兄弟一道雷劈了,人也傻了。
本朝虽无明文禁绝外戚干政,只许恩崇他们,却有些个约定俗成的做法儿,譬如,外戚可崇以高爵厚禄,却少有执掌中枢。非特是诸后、妃之母家,便是不幸尚主的驸马,也少有能出头的。婚姻好讲究个门当户对,不少勋贵之家倒以结姻帝室为荣,何者?谁个能保证子孙代代兴旺来?或嫁或娶,中间儿有那么一遭儿,也好使家里缓一口气儿。
读书人则不然。他们从源头上便是凭本事考上来的,又重气节、又重风骨,还好有个治国平天下的抱负。凡有这等想头的,因着阴差阳错一桩婚事,却将一家大好前程抛却,心头滋味实是难辨了。
文士与勋贵,虽则同朝,彼此不定还能结成朋友,想法毕竟是有些儿不同的。是以朱雷开心,朱震这个自家读书拼出来的见了便心中难受。他心中实是愧疚的,否则也不会依了太夫人那不认的主意,眼见洪谦过得顺当,也替他欢心,心下少安。哪料天上掉下个馅饼儿来,饼儿却是有毒的,不吃还不行!朱震这几日愁得脸上皱纹都多了几条。
洪谦才三十五岁,传胪出身,御史清流,简在帝心!九哥入主东宫,不立时即位,他还能有几年余地,一旦九哥登临,他便只好领一侯爵,顶好自请辞了身上实职,回官家赐宅里听歌看舞。何其悲也?!其子孙,唯一一条路,便是读书读出来,然而除非有大能者,否则,也只好游离于政事堂之外。过个三、四代,好有人忘了这外戚出身,子孙有能者,入政事堂方不致受大非议。
朱震是读出来的,晓得读书这条路并不好走,与他一道考秀才试的,到如今,能做了进士的,也不过十数人而已,这已是数十年过去了。
结姻帝室,于士人而言,实是……葬送子孙名望前程!
朱雷因兄弟读书,于这些事上头也不是十分不解,一经提醒,也是苦笑:“事已至此,便又如何?”他本极看好洪谦的,所谓进士身份,不过进身之阶耳,从此步入官场,可不是看你诗作的好、文章写的妙,是要考你做人做事的,洪谦长处,正在于此。正该迎风展翅、翱翔万里之里,叫人捉了去往笼儿里装。朱雷也觉憋气。
朱震闷声道:“他恐心情不好,你与他说说去,他爱听你的。”
朱雷觑了空儿,与洪谦提了两句,也微露朱震关心之意,洪谦低着头,靴尖儿划着足下地,闷声道:“我也想着了,总还有几年,能到哪处是哪处罢。容我再想想后路。”
此后便常往外去,也在书院里占一间房儿,装些儿书籍,也好往演武场上耍枪棒。
程实乃是因着家中秀英有孕,将请了郎中来看诊,得了喜信儿往外送的。不防门上遇着了亲家来人,忙招呼了两声,顺嘴儿一问,郦家人也顺嘴儿一说。程实也不忙往城外去了,先去回禀秀英,且说:“请娘子示下,是否一道说与官人?”
秀英道:“如何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