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户(13)
素姐犹犹豫豫,要说不说的,程老太公看在眼里,问她:“素姐想好名儿了?”
素姐小声道:“大名儿还得爹来起,又或者女婿斯文人,起个雅致名儿,这小名儿,就叫引弟?讨个口彩罢。”
程老太安未置可否,林老安人道:“胡说!她娘原叫招弟,她如何叫得这个名儿?”
素姐垂下了头。
程老太公道:“待秀英两口子回来再说罢。”他心里实是取不中素姐所思之名,只想这女儿素来柔软,明着说了,恐又要哭泣,是以拖延。
后半晌程谦与秀英回来,看了一回女儿,大姐儿中间醒过两回,一回是吃奶,一回是换尿布。秀英兴冲冲过来,就只看到一张睡脸,不由怏怏戳了戳大姐儿的脸。程谦只微笑,并不说话。
晚饭是合家一起吃的,程家吃得不错,因家业颇丰,倒也餐餐有鱼有肉,精米细面。林老安人对孙女儿格外关切:“新买的凉茶,大热天儿喝一盏方好——也不要多饮,怕伤身。”
秀英一笑:“晓得啦~大姐儿今天没闹罢?”
林老安人笑眯了眼:“可是听话咧。”
程老太公一抬眼,见程谦挟菜的筷子稳稳,脸上笑意淡淡,这个孙女婿吃饭时总不肯说话的。程家原也有“食不语”的规矩,后来却被打破了,究其原因,大约是当初吴二郎带来的坏影响罢。吴家贫寒些,规矩不多,是以常会饭桌上说些闲谈,程老太公不喜,素姐却每每要给他做脸,与他接话。
怎么又想起那一家子来了?程老太公一皱眉,咳嗽一声:“吃完饭我有话说。”言罢就专心喝酒,又拣煮得烂烂的茴香豆嚼了。
旁人不知端底,恐有要事,便不再言语。
饭罢,人手一盏新茶,都听程老太公说话。程老太公说的是大姐儿的名字:“满月也过了,百家衣也穿上身了,看着倒好,取个名儿也不嫌太早了。你们想过没有?”
素姐因林老安人驳了意见,便不再插言,秀英想了半天,总觉得无论哪个名儿都不够周全、不能满意、配不上她的女儿。程谦倒有心一想,却又有些不是滋味:恐起的名儿不能通过。
程老太公见女儿低头,老妻与孙女儿一劲皱眉,干脆越过女人,直问孙婿:“阿谦看来如何?”
程谦道:“但凭太公作主。”
程老太公一捋须:“你我皆写几个,一同参详。”
程谦推辞不过,只得与程老太公起身,一人写了数个名字。素姐颇喜“思”字,老安人倒觉“莲”字颇好,叽喳个不停。程老太公复与孙婿商议,看程谦颜色,终是定了一个“玉”字。
这名儿是程谦所书,程老太公道:“有五德,润泽以温,仁之方也,甚好!甚好!”素姐读书颇多,也附和:“君子比德如玉。”秀英虽读书,却最恨有人拽文:“就叫玉姐了罢!”
小小婴儿便有了正式的名字——程玉姐。
林老安人大乐,抱起曾孙女儿便道:“以后咱就是玉姐儿了!”
玉姐儿白天睡得足,长辈们吃完饭将要歇息的时候,她倒来了精神,先吃一回奶,再换一回尿布,开始唔唔啊啊,间或哭上两声。被秀英抱着来回晃着,又笑了。
小小姑娘还不知道,她曾外祖父已经把外祖父家给弄得几近家破人亡了。
————————————————————————————————
却说自打玉姐儿有了名字,程家日见安稳,忽忽数月并无甚大事发生。
程素姐还奇怪:“这般安宁,总似有什么事儿我给忘了。”
忘掉的自然是吴家了,吴大郎父子已被关了数月了,吴大娘子满心营救丈夫儿子,并无心情再闹。吴二郎本就无家无业,也无人精心照看,一病而亡。吴大娘子两个年长儿子因缺医药,腿脚落了残疾的毛病,吃这一回大亏,始知畏惧——皆不敢上门来闹了。
吴大郎父子在狱中被差役日日“敲打”,苦不堪言。
不特中秋,连冬至、新年,吴家都无力再闹。
程老太公见火候差不多了,与主簿递一消息,把程家父子放出来,勒令补还欠款。又与程老太公道:“也就是太公有话,我才担着风险。这因逋赋未纳而抓人入狱,本就有些不妥,再耽误些时日,人死在狱中,却不好交待。”
程老太公会意,与了主簿一把银壶、四只银杯,又备了猪蹄、烧鹅、鲜鱼等,号称是拜年之礼。两下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