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丛之刀(47)
他们两个人脚程都不慢,又是在夜色中赶路似的往前走。在陌生的密林深处,即使是老猎人,也只能判断出一个大概的方向,除非是本地住民,否则想要分毫不差是不能的。所以华沂虽然存了绕开对方的心,却仍然还是不小心擦着那战斗场而过。
说是战斗场,其实也不恰当——战争似乎已经结束了。
华沂的耳朵动了动,风中传来人凄厉的哭声和喊叫声,甚至有孩子稚嫩的嗓音哭到嘶哑。
然而除了这次事情发生的季节不对,像这样的战争,在整个北方也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每一个部落都占用着一定的地盘,享受着周遭的飞禽走兽、植物粮食,贫瘠的地方饥寒交迫,富足的地方吃饱喝足,所以没有这个部落弱,还占用着好地方的道理。
要么洗干净脖子等着人来抹,要么趁早识相点滚开。
至于战败方的命运如何,要看胜利者的心情,若是他们仁慈,便留下原住民,一起纳入自己的部落,就算他们不仁慈,要把战俘全部杀光,也没什么错处。不过无论仁慈与不仁慈,战败一方的首领和长老是不能留下,斩草除根,他们的幼子要被架到火上烤成人干,留下尸油祭奠战死的勇士们的灵魂。
何况这明显是个幽灵部落偷袭,本就是来恶意抢劫的,指望他们仁慈,还不如指望早就不知道堕落到了哪个河坑里淹死的神灵们的保佑。
华沂听着那小孩尖锐而歇斯底里的惨叫,知道那是被要被活活烤成人干时的发出的声音,然而他的脚步丝毫也没有停留,脸色平静得近乎冷酷——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变成了这样的一个人。
一直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的长安却是头一次遇上这种场面,他几次三番地停下来,见华沂那充耳不闻的模样,又只得继续赶上。
就在此时,少年突然开口问道:“哲言说你那时候年纪还很小,一个人在路上,为什么要用自己的食物救他、还给他打了一头鹿呢?”
华沂一开始以为长安在暗示什么,或者在指责什么,可是直到他看到那少年的表情,却发现他或许真的只是单纯的在表达疑问。他把面前的扎人的灌木拨开,沉默了一会,然后摇摇头,十分夸张地叹了口气,说话的声音却压得极轻。
华沂用一种愁眉苦脸的表情对着长安说道:“你看,像我这样一个文不成武不就,不会说话脑子又不好的人,也就只有打个鹿的本事啦,那时是举手之劳,帮也就帮了。”
“……哦。”他随口扯淡,长安也并不追究,只是点了下头,简短的应了一声,叫人看不清这少年心里到底是在想什么。
华沂却感觉被他这声“哦”刺了一下,他不再吭声,专心走路,却忍不住扪心自问,若是他十四五岁那会儿,看见个脏脸小孩都忍不住抱他去河边洗脸,会不会真的脑子一热,冲过去把那被架在火上烧的小孩抢下来逃走呢?
然而他却想不起来了……时隔多年,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就在这时,突然,他们两人面前蹿出了一个女人……或许她太年轻,还只能说是个女孩,她已经衣不遮体,裸露的皮肤上面有各种各样的伤痕,乌黑的发辫散开,发梢上沾了一大堆的血,狼狈地被黏成了一大块,她脚步绊了一下,直接摔在华沂脚底下。
华沂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紧接着,一只兽人化成的巨兽紧跟着从林子里蹿了出来,本来是要向那女人扑过去,然而他看到了华沂,脚步便停顿了一下,弄不清这突然冒出来的男人到底是敌是友。
华沂不动声色地站住,与那巨兽对峙着。
他脚下的女人伸出一只沾满了血迹的手,哀求一般地攥住了他的衣角。
她的手非常漂亮,皮肤很嫩,除了新伤,看不出一点旧茧子,肯定平时是个不干活的,长得也不错,甚至可以说是美丽的,被撕破的裙子上有复杂精巧的花边,非得是最巧手的女人赶工数月才能编织得出这样细密复杂的花边,瞧这样子,她如果不是部落首领家的,便是某个长老家的女儿。
华沂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她们这些部落里的贵族,平日里享受最好的东西与旁人的追捧,到了这个时候,也要出来替全族人顶罪,可其实也很公平。
巨兽裂开嘴,呲出丑陋带血的牙,面部表情狰狞地看着华沂,摆出一副威胁的模样。
片刻后,华沂先微微低下头,避开了那兽人的视线,示了弱,他显得十分小心翼翼、甚至带着讨好地笑了一下,欠欠身,低声下气地说道:“我跟我兄弟只是过路的,不想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