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丛之刀(181)
此事叫华沂好一番焦头烂额,自从那个不知名的对手虎视眈眈地东行以来,华沂就好像诸事不顺,长安的隐而不报实在也给他添了不少麻烦,索莱木不在,他简直没人抱怨倾诉,气得要命了也只能一个人在王帐里掀桌子。
可是没有一盏茶的工夫,等华沂火气过了、心平气和了,又会忍不住原谅长安……哪怕他不在眼前也给自己找麻烦。
华沂与他这么多年走过来,总是惴惴不安,明里暗里已经试探过长安千百次,甚至因为人们明争暗斗,他脑袋一热还踩过对方的底线……可是到了现在,他想起那时候自己想的、办的事,却又觉得可笑。
有时候华沂觉得自己的心一开始可能是有棱有角的,然而被那人与时间一起折磨了这许多年,被磨得越来越平滑,他觉得自己几乎是不可思议地被长安变成了另一个人。
当年密林中被人一个动作一句话便惊动的亡命徒,现在却心情柔软地容忍这么一个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将城防牢牢地握在手里,而懒得去计较……可不也算个奇迹么?
夜色已晚,华沂坐在床边出了一会神,大床少了一个人就空荡荡的,有点冷,往日的习惯也好像一朝被打破,华沂已经有连日睡不好觉。
就在这时,路达以陆泉的名义派来的使者到了。
使者惴惴不安,他带来的消息实在不算好,话也说得结结巴巴,唯恐那失踪的城主把他们王气给坏了,直接拿自己开刀。
可谁知,除了他磕磕绊绊地说“城主不见了”时,华沂皱眉反问了一句“怎么回事”,从头到尾,东海王都没再吭一声。
直到使者把话都说完,华沂才低下了头,双手撑在膝盖上,沉默了良久,然后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叫惴惴不安的使者离开。
等王帐中只剩下了他一个,华沂重重地往后一靠,仰面躺在了床上,专心致志地体会了一阵子什么叫做心乱如麻,等这麻劲已经扩散到后背上的时候,他忽然侧过身,恶狠狠地揪过长安的枕头,把枕头当人捏在了手里,往死里掐。
算起来,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华沂想伸手掐死长安了,想得他牙根痒痒,掐枕头掐得那叫一个不共戴天。
他心乱如麻地掐完枕头,又心乱如麻地抱着枕头和脑子里的一堆破事艰难地入睡,不知怎么的,就做起了噩梦。
华沂梦见自己怀里抱着个人,仔细一看,那人竟是长安。长安比枕头还要软,仿佛没了骨头,轻轻一掐,他的皮肉便陷了下去,竟是真的没了骨头,成了个人形的枕头,死气沉沉地躺在他怀里,怎么叫也不睁眼。
华沂急得心里就像是被一汪滚烫的热水泡着,泡得又酸又疼,却并不是锥心之痛的那种尖锐的疼法,只是随着他无论怎么也叫不醒长安,那股钝钝的酸痛便在胸口逐渐蔓延开来,裹挟着说不出的寒意。
那寒意竟似一直透过了头皮,将他的头发都顶得竖了起来,心里一点热气也被那种彻骨的寒凉带走了,空空的只剩下绝望。
有人来拉开他,不停地叽叽喳喳在他耳边念叨着什么话,无外乎“节哀”之类,可是节什么哀?
能节得了的,哪里还算是哀?
华沂觉得自己已而是恍惚了,浑浑噩噩地看着别人告诉他长安没了,心里就是有一根死乞白赖地拱着的筋,怎么也拧不过来,人们在他面前来来去去,慢慢地都变成了一种面孔,浮光掠影似的。
他谁也看不见,他们说话的声音慢慢全变成了“嗡嗡嗡”的杂音。
那感觉太真实,乃至于他完全也感觉不出自己是在做梦,就仿佛陷在里面了,整整陷了一宿。
第二日清晨奴隶在帐外喊叫了足有四五声,华沂才迷糊地睁了眼。
他眼睁开了,神却没归位。
华沂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床帐顶,胸口那种堵得喘不上起来的感觉还在,他猛地坐了起来,懵的,顾不得如何,只慌里慌张地低头去看枕边,却见那里空空如也。
梦里的场景与空空的半张床忽然混作一团,像是有人在他胸口上重重地打了一拳。
华沂头一晕,顿时像犯了恶心一般,忍不住趴在床边,“哇”地呕出了一口血来。
这一吐,那飘远的神智这才回笼,华沂慢慢地想起来,长安是被他自己派了出去,现在也不知擅自去了什么地方,昨夜刚有人来报,正把他气得不轻。
……原来方才只是个梦。
帐外的奴隶听见里头动静不对,大着胆子擅自把门推开了,一见地上一滩血迹,顿时吓得腿都软成了舌头,瞠目结舌地望着华沂:“王……王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