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84)
青衫男人皱皱眉,说道:“我本以为上回的话他听进去了,想不到时隔一年,他对那个人还真不是一点半点的执着。办大事的人,怎能为这一点若有若无的私情绊住?”
布片人高高地飘起来,仿佛一面升起的旗子似的迎风招展,说道:“咕嘟。”
青山男人叹道:“这回再不能叫魔君归位,只怕颜大人那里,下官要交代不过去了。”
布片人居高临下地低下头看着男人,这动作对它来说有些困难——鉴于他好像没有脖子。
男人的目光在晨曦中明灭不定——这江山绵延起伏,横亘万里,汗青历历,然而那些个金戈铁马、会临绝顶的日子却一去不复返了。每个人都知道盛衰之道,更迭之始乃是自然之理,然而轮到自己真的站在这个时代的边缘,去没有人愿意承认。
苦读诗书,或者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不就是为了一展胸中抱负,不负平生所学么?哪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没有挽大厦于将倾的梦,哪个金榜题名时不抱着出将入相的念想,圣人流传几千年的教诲,无不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有时候圣人是对的,有时候圣人也会扯淡,可谁也不会愿意承认自己就是那些个被扯了淡的倒霉鬼。
曾经支撑起这片江山的是三大教宗的密约,是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而今行至末路,堂堂朝廷命官,竟也有一天要和十八层地狱下面撕开地缝爬上来的魔物为伍了。
布片人像是一片落叶似的打着转地落在了男人面前,男人抬起头看着它,思量了片刻,忽然问道:“我听说你在这里为了你家主人,杀过一个人?”
布片人口中急促地“咕嘟”声响了起来,任谁听了都觉得这是一壶热水烧开了,谁知这男人竟是天赋异禀,侧着耳朵仔细倾听,好像竟从他那冒泡的嗓子里听出了各种意思来一样,伸手压下他的声音,说道:“我知道那件事,后来被你家主人拦住了,恐怕还卖了个便宜给那姓施的小子。”
男人眯起眼睛:“我这几日暗中走访海宁郡,施……无端,这年轻人不简单啊,既然如此,便更不能留着他了。”
布片人“咕嘟”一声,似乎有些犹豫,它黑漆漆的身上伸出一只黑漆漆的爪子,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一般,去抓男人的衣角,男人回过头来看着它,侧头笑了笑,问道:“怎么,你又犹豫了?怕你家主人责怪?”
布片人也不煮开水了,拽着他的衣服角不撒手,男人终于摇摇头,说道:“他会想明白的。”
随后挣脱开小黑爪,大步往山下走去,口中喃喃自语道:“这年头,人反而不如这些个单凭本能的小怪物们心地纯良些,唉!”
他仿佛是为了验证这句话一样,便这么一边伤春悲秋,一边心里策划起了阴谋诡计。
海宁郡中,顾将军大婚的喜庆还没散去,羞羞答答的新娘子还没学会如何和丈夫那些个五大三粗混不吝的朋友们说话相处,便出了一件事——一种古怪的病症在城中慢慢地蔓延开了。
一开始只是一些个老弱病残陆续染病死亡,城中丧事变得多了起来,然而也众人也没有特别地把这个当回事,毕竟乍暖还寒的时候,对身体不好的人来说总是不好熬过去的,后来慢慢地街上流浪汉的尸体开始多了起来,乍看像是冻死的,然而雪已经开始融化了,到了七九的天气,海宁又在南海,实在已经说不上冷了。
有一个仵作起了疑心,检查了尸体,这才发现,尸体的内脏和骨头竟都是黑的。
就在他还没能分辨出这是一种怪病还是中毒,才刚把这件事报告上去的时候,这名仵作开始觉得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他仿佛极快地便虚弱了下去,每日里走几步都要开始喘,站得稍微猛一点便头晕眼花。
这仵作本是个三十郎当岁的汉子,家里有田地,平日里也是下地干活的,身体自然是极好的,然而不过三两天光景,整个人竟瘦得几乎虚脱了,又过了两天,竟被人发现死在了家里,浑身裹着棉被,屋里生了好几个火炉,一推门暖和极了,死人已经开始腐烂了,可他却看起来像是被冻死了一样。
夏端方隔着窗子看着里面的人——他一开始总是和施无端万般不对付,后来不知怎么的,据目击者说,有一天晚上夏掌门突然像是死了老子娘一样地蹲在院子里,对着六爷呜呜地哭了半宿,然后这个祭察竟突然间尽职尽责了起来,仿佛是打算在红巾军中混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