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汝不识丁(126)
他说得这样赤|裸裸,表达得这样不留余地,让陶墨无处可藏,只能低头不语。
即便当年他迷恋旖雨入骨,他们的接触也仅止于举盏碰杯时那不经意的碰触。不是不知道旖雨早非清白之身,也不是不知道旖雨对他若即若离只是一种诱惑的手段,只是那时的他有心与他共度余生,因此不愿在烟花之地与有肌肤之亲,在他心中沦落成一名逢场作戏的欢客。
只是那时的他万万没想到,后来的情势会急转直下。
黄广德竟会突然因旖雨而向他发难,他父亲更为了救他而命丧知府衙门!
在痛极恨极之时,他也痛恨过旖雨。痛恨他冷眼旁观,痛恨他宁可言不由衷地委身黄广德,也不愿意与他一同破釜沉舟!但痛恨只是一时。待诸般情绪慢慢沉淀,他才恍然领悟,那些痛与恨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因为从头至尾,他真正痛恨的人是自己!
若非自己沉迷酒色,若非自己一事无成,若非自己无所事事……
他的父亲不会走得这样凄凉这样不甘这样遗憾!
“舞文。”旖雨轻唤。
陶墨抬头,才发现泪水不知何时糊了他的眼,只看得见一片扭曲的朦胧。
唇上一凉。
他一惊退后,手忙脚乱地擦拭着眼睛,正好看到旖雨缓缓退回去。
“你……”陶墨瞪大眼睛望着他。
旖雨转头对蓬香道:“把东西留下,你先出去。”
蓬香皱了皱眉,脸上隐有几分不甘,最终却还是将手中拎着的黄布包袱放到旖雨膝盖上,退出门去。
旖雨的手留恋般地摸着包袱,低声道:“你没猜错。当年黄广德要害你,我是知情的。”
陶墨心头一紧。
旖雨道:“不过他不是为了我,更不是为了你。他为的是你爹的米行。还记得那年饥荒,大多数米行纷纷抬价,唯独你爹一意孤行,不但不抬价,反而压价卖米吗?”
陶墨道:“记得。我还记得,黄广德当时还特地送了一块‘积善之商’的匾给我爹,大肆赞扬。”
“赞扬?嘿。”旖雨冷笑道,“他赞扬不过是因为你爹做了善事,得了民心,不得不为之。你可知道,那些抬价的米商之中,有不少是黄广德的人。”
陶墨震惊地看着他。
旖雨道:“从那之后,你爹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一直处心积虑想要打击你爹,你的事不过是他的一个借口而已。”
陶墨心跳骤疾,半晌才问道:“你几时知道的?”
“一开始便知道了。”旖雨道,“他一直是我的常客。只是他是官,不能明目张胆地来,所以经常是到了半夜,偷偷差一个轿子来接我。那时候他还要名声,还想着升大官,所以处事极为谨慎。不过后来几年,不知怎的,他慢慢肆无忌惮起来了。”他顿了顿,看着被一连串事实打击得说不出话的陶墨,轻声道,“所以,你要怪我,要恨我,都是应该的。”
“不。我不怪你。”陶墨手掌按着被角,任由眼泪一颗颗地打在被面上,心房传来的揪痛让他说出来的话都带着颤音,“这一切都是我,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人。”纵然黄广德只是用他来打击他爹,但毕竟是他给了黄广德一个借口。不然,也许以父亲的谨慎未必会给他趁虚而入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一万次地悔恨当初他为何不自裁了事!若是如此,至少他父亲还能活下来……
活下来的本该是他父亲!
旖雨望着他,眼中无限悲悯,却不知对谁。
70、新仇旧恨(七) ...
“你想报仇吗?”他突然冒出一句。
报仇?
陶墨身体一震。
记忆仿佛回到父亲出事那一会儿,他满心满脑都是恨。从杀人放火,到赴京告御状。各种方法各种手段盘踞着他整个生活。似乎不想这些就活不下去。
若非老陶用一个巴掌扇醒了他,让他想起父亲临终的遗言与遗憾,也许他真的会付诸于行动。
报仇!
陶墨的手紧紧地攥着被面,手背青筋暴起。纵然不想承认,他心里依旧遗留着一块报仇雪恨的角落,那里有个陶墨正日日夜夜地啃噬着黄广德的血肉,日日夜夜盼望着将他挫骨扬灰。这是一个他至今不愿意去碰触,甚至连想一想的念头都不敢有的角落。
如今旖雨的问题重新将这个他埋藏得很深的角落翻了出来,让他自以为忘记的激愤与仇恨一起涌上了心头。
“我能帮你。”旖雨将膝盖上的包袱递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