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骨樊笼(337)
——要去分辨哪些是真、哪些是幻,然后无视那些干扰项,在“真”里保持平静、过自己的日子。
他很怀疑,发作到后来,自己还能不能分辨真幻、能不能保持平静。
陈天海很奇怪他为什么话只说了一半:“能不能给点提示啊,关键是什么?”
陈琮说:“老鼠嘛,往十二生肖去想,子鼠丑牛,子代表老鼠。”
陈天海恍然:“子不见‘了’,子减了,答案是‘一’,对不对?”
陈琮笑起来:“是啊。”
他睁开眼睛。
还没有恢复,一切还没有恢复,陈琮有点喘不上气:“爷爷,我想起来了,店里有个急活,我今晚过去加个班,晚上就不回来住了。”
***
这一次延续的时间有点长,从家到门店,五六分钟的路途,陈琮一直在满街的异物间穿行,像是穿行在一场噩梦之中。
一进门店他就坐倒在地,后背都被汗给浸透了,过了会回头看:真好,梦醒了,世界恢复正常了。
睡觉时,他给自己点了根药烛,计划着入石之后去找小蝴蝶聊一聊:怎么说大家也是一条船上的,你就这么干看着我持续恶化?就不能做点什么?
然而睡下之后,满店也找不到小蝴蝶,无意间瞥向门外:好家伙,搁门外乱飞呢。
几天没注意它,长得还挺快,个头都能赶上小鹰了。
陈琮没兴趣去扑蝶,想等它回来再聊,但看了一会,蓦地心生疑窦,怎么看怎么觉得,这蝴蝶今晚不太对。
一般蝴蝶飞起来,不应该是翩翩然、姿态优雅么?怎么今晚上就跟个被活捉的螃蟹似的,惊慌失措、在店门口反复地飞过来飞过去呢?
他推门出来。
纳闷地看了会之后,一颗心突然砰砰跳得厉害,赶紧换了个角度再看。
没看错,是有一根蛛丝,一根很细却很韧的蛛丝,把小蝴蝶给粘住了,偶尔,灯光映照的角度合适,能看到蛛丝上莹润的暗光。
陈琮笑起来,胸腔里蓬蓬地涨起一团喜悦,这一晚阴郁的心情一扫而光,还指着小蝴蝶幸灾乐祸:“你活该!”
他走上前,一手拂住蛛丝,另一手帮着蝴蝶脱了困,小蝴蝶扑棱棱地飞走了,大概是心有余悸,姿势蹩脚得像只蛾子。
蛛丝挺凉的,很轻很软,陈琮在手腕上缠绕了几圈,定定看向蛛丝延伸的方向,喃喃了句:“我就知道。”
***
这根蛛丝是从很远的地方延伸过来的。
陈琮起初坐在门口等,但压根坐不踏实,总是不自觉地往远处张望。
等了会之后,惊觉自己迂腐:谁规定的等人必须在家门口等?他可以一路迎着过去啊。
他把蛛丝从腕上解下,绕在了店门的把手上,然后顺着蛛丝往前走。
店前的这条路他天天走,算是很熟了,然而出了这范围,逐渐生疏,代表着记忆和视觉盲区的雾气团块越来越多,到末了,完全是身处浓雾之中。
那根蛛丝,微微颤动,也不知道通往何处,在雾中悠悠穿插。
陈琮一点也不着急,他觉得这一晚即便等不到人也没关系:毕竟太突然太仓促了,他都没来得及好好捯饬一下,也许蛛丝只是一个征兆,并不代表什么。
正想着,前方的雾气中,隐约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琮忽然就迈不动步子了:还以为自己见到人时,会欢欣雀跃、飞跑着冲过去,原来不是,原来还会双腿发僵、压根迈不开步。
呼吸也急促起来,总觉得周围这空气不够他呼吸的,他紧张得很,盼人出现,又怕人出现,自己都不明白到底在怕什么。
很快,他就看清楚了。
是肖芥子。
她还穿着在魇神庙失踪那晚穿的衣服,衣服上破口和血迹宛然,但她一点都不狼狈,仿佛穿的不是脏破的衣服,而是什么限量版的华服。
她从前走路时,步伐是轻盈和俏皮的,开心时会自娱自乐式地蹦跳一下,但现在,步子很笃定,甚至多了几分和她的性格并不相符的沉静和沉稳。
看到陈琮时,肖芥子停下脚步,向着他微笑。
连笑都不同了,从前她笑,就是一眼能看到底的那种开心,现在的笑里,多了好多别的意味,比如曾经沧海、隔世为人。
到底是近半年的时间过去了,这半年,她跟他不在一个世界。
陈琮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芥子,你变化好大啊。”
肖芥子说:“有吗?”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我不是还跟从前一样吗?”
又问他:“你是来接我吗?”
陈琮嗯了一声,问她:“你来看我?”
肖芥子点头:“是啊。”
说完这话,两人几乎是一齐笑出来,顿了顿,陈琮走上前,双手微张。
没敢直接过去给她一个拥抱,怕时过境迁、从前的情谊翻了篇,冒犯到她,毕竟他还是他,但她,他说不好。
果然,肖芥子迟疑了一下,没动。
陈琮走到一半停下来,伸出的手慢慢垂下,好在裤子有兜,帮他化解尴尬。他双手插进兜里,努力做出闲聊式的随意,问她:“要不要去我店里看看?”
***
肖芥子跟着陈琮往回走。
陈琮的脑子有点乱,好在沿路有蛛丝,跟着蛛丝走就行,否则心神恍惚的,多半会带错路。
路上,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肖芥子为什么不是像陈天海那样,直接回来,而是以这种方式来找他呢?
严格说起来,这是他的梦吧。
他忍不住问了句:“芥子,你现在实际上,人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