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骨樊笼(102)

作者:尾鱼

什么?这不是《史记》中的词儿吗?陈琮说话,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文绉绉的?

***

肖芥子被姜红烛晃醒过来。

天已经亮了,还是日上三竿、天光大亮的那种,窗户里透进来的道道日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她突然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去摸自己的脸。

万幸,皮是皮肉是肉,依然年轻细腻有弹性,并没有长成煤精镜。

她长吁了一口气,撑着地坐起来。

在地上躺了一夜,寒气浸体,哪哪都酸,后脑勺也疼,半夜摔倒时磕到了。

那个煤精镜落在身侧,她下意识伸手想拿,姜红烛快她一步,一把抱起了揽进怀里,像是生怕她抢。

肖芥子失笑:“至于的嘛,我又不要这东西,看看胎足够了……”

说到这,突然想起来了,头皮一麻,直起身子:“红姑,你昨晚看到什么了?你知道你后来一下子僵着不动了、连煤精镜都没拿住吗?”

姜红烛没说话,独眼盯着她看,眼神是那种形容不出的怪,看得肖芥子心头打鼓:“红姑?”

好一会儿,姜红烛才嗯了一声:“知道。”

她一只手抱着煤精镜,另一只手撑着地往回爬,像单桨划舟,爬得很滑稽。

“这个就像出仙儿、走阴,到后来,总会失去意识的,也不奇怪。就像睡了个长觉,睡着睡着就醒了。”

原来如此,听她的语气挺平静的,肖芥子提着的心放下了些,但还是不免有点忐忑:“那红姑,你看到我怀的胎了吗?”

姜红烛身子一顿,说:“看到了。”

看到了?!

肖芥子更紧张了:“那,到底是个什么啊?危险吗?要不要掐掉?”

姜红烛忽然有点不耐烦,凶声恶气:“你自己不会看吗?非追着人问?”

肖芥子愣了一下,也来气了:“我要会看,我还问你?医者不自医,煤精镜看不了自己,你又不是不知道!”

姜红烛回头看她,笑得阴阳怪气:“芥子啊,你是真不知道,你昨晚上,已经生了吗?”

生了?!

肖芥子傻了,她当然不知道。

她昨晚上,是脸上贴着煤精镜昏睡过去的,入睡后如果说有人石交流,那也是和煤精。

没错,她这一夜,纷繁复杂,看到了很多东西,应该都是来自煤精——就是,奇怪了,她的抓周石是和田玉,天地玄黄,怎么突然间跟煤精有感应了呢?

不过,既然生了,那就表明平安顺遂,不是魔胎了。

肖芥子惊喜:“那……红姑,是什么啊?”

姜红烛说:“你现在攥着你的石头睡一觉,不就知道了?”

肖芥子气结:“现在人这么精神,哪能说睡就睡?反正你也看到了,告诉我呗,你又不损失什么。”

姜红烛看了她好一会儿,还是那副怪异的神气,顿了会,指向不远处、窗边的墙角高处:“那儿就有,自己看。”

那儿就有?

肖芥子赶紧起身,小跑着凑到窗边。

大冬天的,这种没暖气的土屋,实在也很难找到什么活物的痕迹,她上下左右看了会,心头突然咯噔一声。

窗边墙角处,挂着一张夏日留下的破蜘蛛网,风从窗户的缝里透进来,鼓得蜘蛛网一荡一荡的。

第47章

天气很好。

肖芥子裹着新外套坐在车顶, 拿绒布细细擦拭自己的那块“天地玄黄”。

石头摩挲得久了,确实更加温润,比起初时的死白暗黑, 多了几分油润灵动的活气:白的那截如羊脂, 黑的那段像亮漆。

擦完了, 她拈着玉举高, 眯着眼睛对着日光看。

也不知道她的那只小蜘蛛,爬到玉的哪一处犄角旮旯了。

***

对于自己的石胎没能出个龙或者凤, 肖芥子是有遗憾的。

石里的胎代表了自己, 谁不希望自己的形象独特、漂亮、仙气点呢?非龙非凤,来个仙鹤、灵狐都好, 怎么就是个蜘蛛了?人憎狗嫌的。

不过她很快就想开了:世上人那么多, 总有人开到烂牌, 开到烂牌就不活了?人丑还不让笑了?

拿到烂牌, 争取打出一手好局, 这才叫本事呢。

没人喜欢蜘蛛,那她来喜欢好了, 谁让这是“自己”呢。人应该喜欢自己,她这样无亲无故的, 就更该多多地、狠狠地喜欢自己——不然太可怜了,全世界都憎嫌, 她也跟着吐唾沫,小蜘蛛就没活路了。

再说了, 小蜘蛛也挺给力的。

这几天, 她睡得特别好, 一睁眼元气满满, 对着镜子细看, 皮肤白得发亮,眼角平得没褶儿,眼底也清,一道红血丝都没有,可见是“大石补”开始了,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假以时日,她的白发没准都能转黑。

真好。

肖芥子乐滋滋将吊坠收回衣内,还伸手轻摁了摁。

从现在开始,生活的重心进入下一阶段:大石补,以及……寻求姜红烛的保护。

想到姜红烛,肖芥子抬头往前看。

前方不远处,是片废弃的煤矿。

……

内蒙古盛产煤矿,差不多二十年前,那是千禧头几年吧,大大小小的煤矿一度达到一千四五百家,但大部分安全生产条件不达标,亦即黑煤矿。

后来,根据国家和自治区部署,对近八百家违规小煤矿进行了强制关停和炸毁、拆除。

眼前这座,就是当年被炸毁的,二十多年过去,萧索得像另一个世界:竖井被炸塌了一半,周围的地面仍是煤黑色,拆除的地上房屋横七摞八,其间还压着些红白蓝塑料棚布,这么多年不腐不烂降解不掉,一有风过,就兴奋地呼啦啦直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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