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烟火,一世迷离(122)
“聆月,你怎么这么笨啊?连烤地瓜都不会!”女子清灵爽朗的笑声,那是三万多年前的我。
“不行,清清不能吃这个!听话……”男子的声音小些,有的听不真切,可仍然听得出内中饱含的亲昵与关切。
“为什么不行?我就要吃烤地瓜!我非要吃非要吃!你不让吃我就不要理你了!”
“唉,别生气了,气坏了可怎么好……”
后面的句子已经听不清了,可是我却记得。
我记得他不让我吃烤地瓜,记得他说烤地瓜没有营养,记得他无奈地抱着我,对我说:“唉,别生气了,气坏了可怎么好?你一生气,我的心都痛了……”
本以为元神记忆的源头应该是出生之后开始,却没想到,竟从怀胎开始就有了。我思索半晌,决定回去记忆之流,从我不知道的记忆开始看。
由原路返回,此刻我也不确定从何处出去才是我想知道的那段记忆,便只能随便蒙了。顺着流向而下,待我第二次踏出记忆之流时,眼前是金碧辉煌的宫殿,仙气飘飘,仙乐渺渺,宫殿的名字叫做“凌栖宫”。
我许久没到过凌栖宫,此番在这里看到,颇有些感慨,一个晃神,眼前已经是凌栖宫最偏远的院落,也就是三万多年前我住在凌栖宫时的处所。
一身红裳的女子坐在床沿上,满目愤然地看着对面长身玉立的男子,雪白的牙齿紧紧咬在樱红的唇上,浓黑纤长的睫毛浅浅颤动,似乎有水雾泪珠将要落下。
男子将手中的一张纸笺哗的一声扔到地上,怒吼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我在你心里还是比不上他吗?”
女子终究倔强,没有哭出来,只是一再辩解道:“不是我,不是我做的!”
因我背对着聆月,所以看不到他的表情,其实看不到有什么要紧,因为这一幕我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那是我刚搬进凌栖宫不久,当时魔族已经屡有异动。外出办事的聆月回宫,知道我到了凌栖宫后不仅没任何高兴,甚至冷着脸半天没说话,后来还取出一张据说是从魔族传来的消息,消息说是我将对战局至关重要的行军布阵图从聆月处偷渡给了那时魔君的儿子。那时的魔君是禺疆,他的儿子,也就是黎霄,那个在昆仑山上比聆月还要先认得我并与我成为好朋友的陆吾。聆月质问我为何要背叛他,我那时只以为他是一时搞错了情况才如此,谁曾想,这件事不过是有人刻意阴谋陷害罢了。我还记得,自这次后,聆月君过了有近半年没来看过我,再次看见他时,便是我被割掉脸的那一夜。
真是,看着这些情景,白白给心理添堵。
我悲叹几声,又一次退回了记忆之流。
第三次进入的情景,倒正好是离殇野。
因当年我丢失了脸之后,满头的纱布,故而看什么都不甚清楚。此番有了可以仔细看一遍的机会,我却并不觉荣幸。
世上又有谁会喜欢亲眼看自己是如何死的呢?还是被自己真心相付、倾心以待、全心依赖的人亲手射死。
可既然到了这里,却逼得我不得不看。
衰草连天的平野之上,阴云密布、朔风呼啸,神魔对峙,剑拔弩张。
我的左边是黎霄、槿颜以及数个黑裳玄服的魔族将士。槿颜被黎霄制住双手,正起初可怜的看着远方的聆月,那张脸,梨花带泪却光鲜美丽,原本该是我的。
我的右边是聆月以及银盔白服的神界侍卫,侍卫中间有一个纤弱可怜的女子,素衣素服、雪白的布条缠了满头,甚是狰狞。凛风过处,那个病弱的躯体都要摇上几摇。
只可惜,再如何病弱可怜也换不来身前之人一丝的垂怜,这个在不久前还与她山盟海誓、浓情蜜意、宠溺疼惜的她的夫君,连一个眼神也没有赏给她。
他怀疑她对黎霄暗通曲款,通敌叛逆;又认定她心狠手辣、嫉妒成性;他为了他的槿儿对她挥下利刃,取脸相送;亦为了他的槿儿将她转赠黎霄,换得美人回归。
此刻,他亦是眼望不远处那个美人的身影,脸上眷恋温柔。
多么深情,又多么绝情。
当他面如表情地说出那句“你自己走过去吧”时,我仿佛又一次听到轰然碎裂的声音,是心碎,亦是情碎。我好想冲过去问一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来招惹她,又为什么在招惹了她之后如此狠心地对她?他说她阴险狠毒,伤了槿颜的脸,好,可她已经还了啊,她已经成了一个人见人怕鬼见也喊打的卑微低下到极点的人了啊,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她?
不,他不是狠心,他是没有心。
或许有,只是全都系在远处那个让他如焚烈火中的美人身上罢了。
此刻的他,与昆仑山上那个对她温暖微笑、点亮三千世界烟火的他,真的是同一个人么?
我望了一回乌蒙蒙的天空,润泽的水渍有幸被含回了眼眶子。
眼前如话本子般的剧目与我的记忆中的场景毫无差异,不紧不慢地行进着,直到三万年前的那个窝囊可怜的我跌跌撞撞走向了远处的黎霄,聆月那一直粘在槿颜身上的目光才有了转移。
以前我曾设想过,若是再让我重新来一遍,我会不会最后回头看他那一眼,当时得出的答案是坚决不看,即便是死了也可以欺骗自己说这并不是那个自己喜极爱极的聆月下的手。可如今我走的这一遭,却也不知为何,目光一直看着聆月,不想放过他的一丝表情,我摸摸心口问自己,到底是秉着个什么心态,到底是想找到他神情的漏洞证明他此举不为人知的隐情呢,还是想得到他仍舍不得我的哪怕一点点讯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