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梦旧笔(99)
雷刹敛目,没有理会她,却看了风寄娘一眼。单什将架着的毛腿放下, 心里啧啧称奇,嘀咕道:果然背后莫道人是非,刚提话头,转脸醇王妃就找上门来, 这什么王妃邪性得很。
小婢女生得秀秀气气,见众人面上有异,更添几分神气, 转而对着风寄娘一福,先双手奉上一个只拳头大小的八角盒, 盒身满嵌螺钿与红绿宝石,端得精美无双。
“王妃道:盒中之物应能助风娘子与副帅一二力。”
风寄娘轻轻打开盒子, 盒中丝绒衬里,放着一串平平无奇、香消味残的木香珠,合上盒盖, 笑道:“醇王妃之能屈居于后宅内院,实在可惜。”
小婢女听了这话,又染几丝得意,又双手奉上一只剔红山水拜匣,道:“王妃道又道:事了风娘子有空瑕,请过府一叙。”
风寄娘接过拜匣,道:“王妃以上宾之礼相邀,实不敢拒,只是,奴家不过末流仵作,所会微末伎俩,难登大雅之堂,只怕不能为王妃解忧。”
小婢女不卑不亢,道:“风娘子过谦了,奴婢卑贱之身,不敢对王妃所为多置只言片语,更不敢多论风娘子能不能为王妃解忧。奴婢只知,王妃既然相邀,风娘子应邀便是,多余的,只待王妃认定。”
风娘子笑起来:“奴家岂敢不应,不过担心王妃失望而已。劳小娘子带一句话给王妃:天命有归,人若蝼蚁其力微渺,听之由之,不可逆之。”
小婢女抿了抿唇:“奴婢记下。”又道,“王妃也有一言嘱托风娘子:木香珠故人所赠,心尖所爱,望风娘子切莫污损。”
风娘子道:“奴家也记下了,世间知己难得,王妃待故人情深意重。”
小婢女笑道:“世间寻常女子哪及得王妃半分。”她身着男装,便向雷刹等人拱了拱手,道,“婢子不敢多扰,副帅多多见谅,这便先行告退。”
“慢着。”雷刹道:“顺便再带一句话给你家王妃:不良司直隶圣上,望王妃下次有事不要自作主张。”
小婢女一愣,很是不服气,扬起两道眉毛就要反唇相讥,想想又不敢造次,只好冷哼一声,隐下怒意道:“这话婢子也会转告王妃。”
单什与小笔吏一同摸摸鼻子,双双看向雷刹。
“你二人何意?”雷刹侧身问道。
单什嘿嘿一笑:“她一个奉命传话的小女娘,丁丁点大的年纪,副帅何必吓她。”
“哼。”雷刹冷声道,“这个醇王妃手脚倒长,这头我们要去醇王府,那头她便遣人送来信物,也不知从何得的消息。”
风寄娘将木香珠握在手中,思绪万千,人心,即便百世千年也难看得透彻。
“这可是你要向醇王妃所借之物?”雷刹问风寄娘道。
风寄娘点了点头。
单什等人脸色大变,嚷道:“我们这不良司莫非成了个筛子?”
小笔吏用手指捅捅单什:“单单卫……不,风仵作要借物不过刚刚提及,我看是那个醇王妃有古怪。”
风寄娘素白的手托着木香珠,道:“你们许是多虑了,并非王妃手眼通天,实是这串木香珠取材奇特,她料到奴家定会借用。”
“奇在何处?”雷刹问。
风寄娘看着他:“奇在香粉时掺了骨粉,萧孺人的骨粉。”
单什和小笔吏不约而同张大了嘴,定定地看着香珠,单什还错疑自己听差了,用小措掏掏耳朵:“风娘子,说香珠里掺了何物?”
“萧孺人的骨粉。”风寄娘笑吟吟地重复一句。
小笔吏摸摸胳膊上立起的寒毛,抱肩打了个寒噤:“风仵作可不要吓唬人,骨粉可是拿人的骨头磨成粉?”
“正是。”风寄娘轻点了一下手串。雷刹看到她身畔一道轻烟凝成一个虚淡的影子,正是萧孺人。可惜她不过一缕残魂,左顾右盼见周遭都是陌生,柳眉微蹙,惴惴不安地立了半会,隐进手串中不见了踪影。
“这么说,醇王妃殓收了萧孺人的尸骨?”单什瞪着眼,哪样的血海深仇,那醇王妃竟将萧孺人的骨头磨成粉,倒是生得狠毒心肠。
“未必。”雷刹摇头,“那时醇王身死,圣上大怒,醇王妃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都不敢在这等风口浪尖上殓收萧孺人的尸骸。”
“醇王妃应是只派人截取了萧孺人的一节指骨。”风寄娘道。
雷刹皱眉道:“截人指骨磨粉制成香珠手串随身佩戴,不管是为哀思还是报复,都非常人所为。”
单什和小笔吏跟着点头,不管醇王妃是善是恶,只此节,实在奇诡阴森,令人不寒而栗。
风寄娘轻睨二人一眼,意指二人大惊小怪道:“泗州群山中居住着一个族落,其族风俗便是人死后去其皮肉,只留尸骨,停在家中三载方才入土,并且,家人取一截指骨打磨钻孔留给至亲挂在颈脖上为念。”
单什摸摸脖子,骂了一声,道:“这……这……异族风俗与我们大不相同,有拜鬼拜火拜鸟的,不好相论,那醇王妃总归不是异族人。”
雷刹阻拦几人的争论道:“暂且不管醇王妃的底细,我们先走一趟乱葬岗。”
单什等人连忙称喏,又点了几个兵差和粗夫杂役,依例取符纸辟邪药丸,并一坛子酒,又带筐棍担架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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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孺人抛尸的乱葬岗在城外九步亭外,离官道穿乱林,再行九步就有一个破败的草亭供人略作小憩,是到乱葬岗的必经之路。
雷刹一行人在九步亭停了停,几个粗夫大冬天累出一身臭汗,见机坐地上吃水解渴。小笔吏见亭外一处有纸钱蜡烛烧过的灰堆,还供着一碗粟米饭,也不知何时供的,已经发馊发硬,当中还竖着一双木筷子。不解问道:“莫非这草亭死过人,怎有人在这烧纸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