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梦旧笔(39)

作者:申丑

林敷并一个书生取笑裴谌,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这个道:“裴三推却便是辜负今日春光。”那个道:“裴兄未免扫兴,快快应下,莫要离座。”

雷刹轻抚着酒杯,这帮许是人许是鬼的,在那惺惺作态。亭中座次分明已经排下,那个雁娘另坐一具食案,显是一早便定她为酒纠。

裴谌被他们三言二语挤兑了一番,旁边又有佳人欲语还休,似在那道:郎君怎忍拂人美意?只得抱拳应下,又道:“某怕醉得归不了家。”

林敷笑道:“诶,醉了便在园中宿下,为兄遣人告知一声令慈便是。”又撩撩宽大的袖袍,道,“既行酒令,林某托大作个酒监,行令不问尊卑,不论序齿,输者罚三息间饮酒三杯。”

有书生拥着一个伎子,摇头道:“不好不好,林兄主家自要与我等一同行令取乐,怎能自领‘明府’?无趣无趣。”

林敷哈哈大笑,另请了姜家一个亲眷做酒监。这人枣脸虬髯,袒胸露腹,又领着一个精壮的大汉,坐下后掏出一副酒令,粗声粗气道:“某家身边小厮可领‘主罚录事’,掌罚酒。”精壮大汉铁打一般的身板,打着赤膊,凶相毕露。

一众文人之中,忽夹了两个粗鲁莽汉,极是格格不入,粗壮大汉行止又有要挟恐吓之意,偏偏众书生却是视若寻常。

雷刹将众人看了个遍,暗暗思量:这春宴看似处处妥贴,却又有种种不合之处。

雁娘似是有意无意地看了眼雷刹,掌了令旗,自饮一杯,宣令道:“林郎设春宴,为的是赏《春草图》,此处春园春光正好,既与春结缘,自要留春住,不拘诗词歌赋,不限韵脚,但要句句有春,雅俗共赏。输者自罚,否则休怪‘主罚录事’另灌三海碗酒;越三息未饮尽者,也另罚三海碗。”

裴谌不由暗舒一口气,这倒不难,暗道侥幸,放下手中杯子,松懈了下来,抬眸间便见身侧雁娘冲他眨了眨眼,立马心领神会,暗揖一礼道谢。谢后,似饮一杯蜜水,从里甜到外,面上更是带出一丝笑意。

虬髯大汉捏着两枚红豆骰子,道:“林郎君既是宴主,便从郎君起依右次轮数。”说罢抬手将相思骰子掷于白瓷碗中,那骰子滴溜溜转了个花出来,停在一、三之数。

雁娘将小纛对着座中一个姓诸的书生,道:“诸郎君请。”

诸书生措手不及,慌乱应道:“夜来春雨润如酥,两岸春柳堆绿烟。林家春宴裴家院,各饮春酒三两杯。”

雁娘笑道:“罢,也算句句含春,只是,这春雨顾惜诸郎君,吾等却见晓星寒。”

林敷与众书生顿笑,连诸书生自己也掩面而笑,只裴谌不敢大意发笑,免得自己届时也是出丑。

虬髯大汉又掷相思骰,却是三、六之数。雁娘将小纛指向座中一个歪戴巾帽的书生:“余郎君请。”

余姓书生举杯笑:“余某放浪客,从来不识春,也没春心肠,自罚自罚。”精壮大汉早备下三杯酒托于盘中奉于余书生,余书生一气饮尽,又道,“某来实是为饮好酒。”

雁娘道:“余郎君虽领罚,春心肠却甚妙,岂非是满腹的春意?”她边说边又睇一眼裴谌。

揣了一肚子春意的裴谌早将古寺中的白骨忘于脑后,听她意有所指,心如鹿撞,嗵嗵有声。

笑意绽放在雁娘的嘴角,她将小旗一举,令道:“因余郎君认罚,由此依右轮数。”

虬髯大汉听罢再掷相思骰,为一、四之数。

雁娘眸中流光暗转,似有丝丝情丝缠绕,她将小纛指向裴谌,软声道:“裴郎君请。”

裴谌忙放下酒杯,看向雁娘,她的眉眼弯弯,朱唇如花,远山含笑因是有情,姹紫开遍是为迎春,他的思绪如刚破茧之蝶,扇着翅膀,颤颤停在她这朵开得正艳开得正好的花蕊上,他的眼中哪有春景,唯有眼前丽人,他道:“春风闲庭院,春女鬓边花。翠袖掩春意,忽尔动春思。”

他的心中住着一只春蚕,啃尽一了片春桑,吐着绵绵的春丝,将他裹在其中。他想为她簪花,为她描眉,为她解忧,与她长相厮守。

春思有春酒,而他已生醉。

座中诸客全都一愣,连雁娘都微微一怔,潋滟的双眸中似有惊疑,少焉,她的双颊染了一层粉色,晕开的飞霞妆都黯然失色,她的笑中带着羞意,羞意中又带着浓浓厚情,她轻轻地将裴谌一瞥,这一眼似是千秋万年。

裴谌也跟着笑,些须的暗恼,生怕自己唐突了佳人,些须的庆幸,一时大胆剖示了心意。

诸书生静了片刻,纷纷出言打趣,林敷笑对裴谌道:“三郎不知雁娘,她是絮娘家的娘子,李絮娘家种得满院翠柳,年年春时青青。”又挤挤眼,戏道,“三郎,莫教攀折他人之手啊。”

裴谌并非欢场浪子,听了这话不知如何应对,又似怕雁娘嫌他浮浪,求饶道:“林兄不要打趣愚弟。”

雁娘粉面成了酡红,羞答答将脸藏于令旗后,藏后又忍不住偷眼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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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刹拿割肉刀割着蒸羊肉,沾了蒜沫盐粒,冷笑一声。这些人,林敷也罢,姓诸的,姓余的也罢,都热衷于将裴谌与雁娘凑成一对,个个在那推波助澜。见二人之间情意绵绵,又个个拍手敲箸相贺。

雷刹吃尽一块羊肉,从碟子中拣起一枚桂圆,掂了掂,掷向众人中晕头转向的青衣书生。

裴谌被砸个正着,“唉哟”一声拿手去掩额头,不满地回过头瞪视着雷刹,瞬间一个激灵,呐呐道:“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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