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梦旧笔(26)

作者:申丑

“阿蜀越大越知事,他每见婆母刁难我,很是不平,他性子直,口中便有了愤慨之语。这话一入夫君的耳朵,总招来责罚。”

“婆母越老性子越怪,阿蜀恨极了她,碍于孝道,他不敢有忤逆之举,便拿婆母养的猫出气,起先不过拉扯猫尾猫耳,等年岁渐长,力气渐生,下手便越重。婆母视猫如命,看他伤了猫,勃然大怒,夫君孝子一个,见母亲生气,下狠手打了阿蜀一顿。偏偏阿蜀不肯非但不肯认错,反而记在心里。”

“月前,阿蜀又与婆母起了争执,他一怒之后绞死了婆母的猫,婆母失抱着猫尸枯坐院中哀哀哭了一夜,她一个古稀老人,哪经得起这般心痛神伤,隔日便卧床不起。夫君大怒,又训了阿蜀一顿。谁知,婆母不肯就此干休,她略好了点,便换上命妇大装,拄着拐说要去敲登闻鼓,亲向圣上状告儿孙不孝。”

韦氏咬牙:“为了一只猫,婆母竟是要至儿孙于死地。我不得不领着全家跪求婆母息怒,婆母恨声道:这等恶毒小儿,枉有人面,却长狼心,我纵是半只脚进了棺材,也要告他不孝。”

“婆母向来言出必行,玉娘暗地着急,问我可有良策,我一时也是束手无策,只得道:婆母年老,腿脚不利,暂将她拦在府中,求她消气。”

“阿玉道:万一越拦老夫人越生气,又如何?”

“我一时不知怎么答她。阿玉失魂落魄回了自己院中,过了几日,泣道:夫人,阿玉有一计,可解困局。她道她识得有毒的菌蕈,能至人于死地。她可借着上山祈福入山采来,制成毒粉,若是婆母消气,此事便罢,若是婆母一意孤行,要做初一,她便做那十五。”

“我不知怎么,默许玉娘。”韦氏双眸中露出点疑惑,似是连自己都不识得自己的恶毒,想了想,又释然道,“许是,我实在厌了婆母,她已古稀,又能活得几年?即便身去,众人也只当她喜丧,夸声福寿双全。”

“你从未有过抱怨。”李侍郎恍若身入恶梦,他茫然看着韦氏,又茫然道,“母亲性子虽孤僻,到底不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韦氏抚着扑在她怀里痛哭的李小郎:“蚁多尚能吞象,婆母算不得恶人,只是百千的小事日积月累,日复日,年复年,不忍回顾。夫君大丈夫,又有多少心思在后宅内院?又怎知内里腐恶之臭?夫君重名,却不知美名背后之丑陋。” 她安抚着李小郎,“婆母不该想着毁了阿蜀。”

“时追这猫甚是古怪。”韦氏见李小郎发髻散乱,拿手重帮他梳好,“阿蜀小时厌它,大后惧它,将它绞死后,府中常闻猫叫,不见猫影。婆母每听见猫叫,状若疯颠,三更五更的也要拖着病体,端着猫食满院呼唤时追。”

“阿蜀心里害怕,不敢入睡,见了猫便疑时追找他寻仇,总要动手杀了砸了才肯罢休。”韦氏无奈摇头,目光扫过灵堂前的狸猫,半垂着双眸,似是说与李小郎,又似说与雷刹风寄娘等人,她道:“阿蜀总是岁小,不知人为万物之灵,生而为人本就得天眷顾,怎得怕起一只猫来。”

李侍郎无泪无悲,呆滞着着灵柩上的描金绘彩,神文连枝,鹤飞万寿……何其讽刺,何其……

第15章 九命猫(十四)

狸猫叼着银铃慢腾腾走到了李老夫人棺木前,将银铃放进了棺中,蹲在棺边留恋地看老夫人半晌,这才依依不舍地跳下来冲着了雷刹叫了几声。

雷刹明明不通猫语,不知怎的却知它是何意,对单什道:“单兄,合棺。”

单什一点头,气沉丹田独力将沉重的棺盖重新合上,“砰”得一声,闷而沉重,自此生死两界,互不相通。

雷刹多疑,老夫人之死,韦氏说不定便是主谋,只是如夫人已故,死无对证,揖手对呆怔的李侍郎道:“侍郎,有奇人曾受老夫人恩惠,为恩人复仇,才对如夫人下手,他在闯府喊老夫人乃枉死,问公道何在,此话,侍郎不曾入耳。婢女秋红本有心疾,撞见如夫人遇害场景,惊吓至死。至于,阿五,天下无不透风之墙,如夫人自以为事情做得隐秘,应是被阿五撞见,她不堪承受,这才投缳自尽。”

李侍郎仿若未闻,坐那与韦氏两两相对,火盆中纸钱焚尽,白烛烧得只剩一截,棺边冰块化水,滴滴如泪。

雷刹挥手领着阿弃等人回不良司,出得侍郎府大门,忽得止步,怒问:“风寄娘与那只猫呢?”

小笔吏不知何时立在雷刹身后,道:“回副帅,风娘子道:她与副帅,归叶寺有约。”

雷刹握刀的手青筋直跳,脸拉得比驴还长,阿弃与叶刑司识趣不吭声,独单什乐得抚掌大笑,他那破鼓喉咙,呱呱有如怪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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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叶寺既无暮鼓亦无晨钟,日升月落,全无消息,回首不经意间,天便暗了下去。

一炉无味香幽幽地燃在窗前,少年的身影朦朦胧胧看不清楚,他端坐在那,整个人仿若透明。

“多谢郎君成全。”

雷刹道:“归根究底,你也不过是个杀人凶手。”

风寄娘执杯轻叹:“时追,可值?人鬼殊途,人妖异界,其间自有天道为尺,你怎可越界?”

时追歪着头:“我不懂值不值,也不懂何谓天道。阿绥待我了,我便带阿绥好。”他又道:“他们都说阿绥不好,可阿绥并不是这样的。”李老夫人小名叫做阿绥。

初识它不过一只刚开灵智的猫,懵懵懂懂,李老夫人仍是稚气未脱的幼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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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州春来多雨,岸边杨柳堆烟,春花不过含苞,透着新,透着嫩,透着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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