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檐(915)
吃力地撑着身体坐起来,不知眼下是什么时辰,她喊了声“来人”,有人推门进来了。
玉儿随手抹去脸上的泪水,问着:“什么时辰了?”
抬起头,却看见雅图站在跟前。她愣了愣,以为自己还在梦里,在梦里才能肆无忌惮地掉眼泪,在梦里才能放声大哭。可她又害怕吓走雅图,害怕梦醒了看不见女儿,紧紧咬着唇,不敢出声。
“额娘……”雅图上前来,跪在母亲膝下,哭着说,“我回来了。”
玉儿恍然意识到,这不是梦,女儿冰冷的手和滚烫的泪水,让她清醒,她的女儿回来了。
“雅图。”玉儿抱着女儿,卸下所有的坚强,泪水浸透她的悲伤和痛苦,在雅图怀中,撕心裂肺地哭了一场。
不知过了多久,待玉儿再次躺下,手里抓着女儿的手不肯松开,疲倦至极地带着泪水,昏睡过去。
翌日清晨,玄烨被拥簇而来,雅图搂着侄儿,轻抚他的背脊。
玄烨与福临的感情没那么深,二十多天来,他的情绪早已平静,反过来安抚雅图:“姑姑不要哭,玄烨会做好皇帝。”
雅图看着侄儿,欣慰地点头:“皇上,姑姑会在科尔沁,为您养最好最强壮的战马,皇上长大了,要来科尔沁玩,带上皇祖母一道来。”
玉儿则因昨夜大哭一场,今天双目红肿气色极差,实在不宜见外人,宣召了索尼和鳌拜后,隔着屏风吩咐他们,好生准备玄烨第一次升朝的事。
二人同样见了风尘仆仆赶来奔丧的雅图长公主,雅图客气地将他们送到慈宁宫外。
望着一个苍老佝偻的背影,一个高大威猛的身形,聪明的公主若有所思,回到殿中,对母亲道:“索尼虽是首辅,可我听说这些年,鳌拜很是狂妄,再不是当年,额娘能托付他送我去科尔沁的人了。”
玉儿吃着药,问苏麻喇玄烨在哪里,而后对雅图道:“这样的话,不要在玄烨跟前说,我想让这孩子,自己去判断他的大臣。哪怕鳌拜对外狂妄霸道,只要他能忠心于皇帝,我一切都能忍。”
“额娘有什么打算?”雅图问。
“我依然希望,可以像当年多尔衮一样,玄烨不用小小年纪就应付天下人天下事,他只要对付一个人,而让那一个,去对付所有人。”玉儿说,“眼下为了一道传说中禅让皇位的遗诏,闹得满城风雨,正好是个机会。”
雅图不安地问:“额娘,真的有那道遗诏吗?”
玉儿颔首,凄凉地看着雅图:“当时,你弟弟抛下所有人,将皇位禅让给岳乐,要去做和尚。我差点就放火烧寺,在佛祖跟前大开杀戒。”
第690章 皇上,上朝吧
雅图连连摇头:“福临何至于如此糊涂,他疯了吗?”
玉儿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你弟弟走了,过去的一切也一笔勾销,去探究对错,毫无意义,要紧的是,别将这一切,再在玄烨的身上重演。”
雅图悲伤不已:“十八年后,一切又重头开始,老天爷真是和您开了个大玩笑。”
玉儿放下药碗,问女儿:“你一个人来了,孩子们呢,弼尔塔哈尔呢?”
“大部队在后头,不日到京。”雅图说,“不过吴克善不来了,他如今身体大不如前,腿脚不灵便,还时常头晕目眩,上年纪了。”
“昨日我见了元曦的兄长,佟家人,是全力以赴支持元曦,而不是反过来,贪图元曦为他们谋求什么。”玉儿道,“一样是做哥哥的,我和吴克善,却是不共戴天,我这辈子,大抵是注定要孤独。”
“您说什么呢,我不是回来了?谁也不会把您丢下。”雅图劝慰母亲,“哭总有哭不动的时候,眼泪也有流尽的时候,阿哲去世那会儿,我以为自己活不下去。可如今也没那么痛苦了,只是偶尔想起来,才会在心里有几分悲伤。人啊,日子该过还得过。”
玉儿道:“你姨妈去世后,我就意识到这一点,不过也有人一辈子放不下。”
雅图问道:“您说东莪?”
玉儿闭上眼睛:“她得逞了。”
雅图说:“怎么会得逞呢,大清还在继续,是阿玛和您的孙子做皇帝。是天花夺走了福临,而非福临自己要寻死,您也说了,他后来醒悟振作,是老天没给福临这个机会。东莪什么都没做到,她怎么会得逞。”
玉儿长叹:“我终究为自己的残忍无情,付出血的代价。站在她的立场,又何罪之有,愿她安息,下辈子投生太平人家,一家子人能再团聚。”
“额娘就别说这些不切实际的话了,死了的人,还能知道什么。”雅图满身气息,像极了年轻时的玉儿,坚强地对母亲说,“咱们,只管顾着活人吧。”
玉儿道:“昨夜我正在犹豫,要不要牵着玄烨的手一同升朝,于大臣们是一重顾虑,于玄烨的成长,又是一重顾虑。”
雅图将甜口的蜜饯递给母亲,说道:“您带着玄烨去升朝,让他坐稳之后,您就退下来。现在,您牵着他的手,明年元旦,就要让玄烨自己走上太和殿,您看呢?”
玉儿稍稍犹豫,蜜饯在口中散出酸甜,这么多天,她的味蕾终于又能感受到滋味。
“就这么决定了。”玉儿道,她欣慰地看着女儿,“要你这么辛苦地奔波,额娘实在心疼。”
雅图摇头:“不辛苦,该是我保护额娘的时候了,我知道,您需要我。”
说话的功夫,元曦和皇后到了。
皇后与福临的感情,不值得她伤心欲绝,而元曦也振作起来,明白眼下的形势有多艰难,于雅图相见,互道安慰,谁也没掉眼泪。